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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墓志铭元丰四年九月1081年9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五、《古灵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公姓陈氏,讳襄字述古
其先光州固始人五代时王氏入,因随家焉,今为福州侯官县古灵人。
曾祖讳令图,仕闽通显。
祖讳希颖,文林郎果州司户参军
父讳象,台州黄岩县尉,累赠尚书兵部侍郎
母黄氏永嘉县太君,继母王氏集庆郡太君
庆历二年进士及第建州浦城主簿
浦城多世族,侵扰请托,以挠法败政为常,县阙令者久之。
公不为恤,辨治有能名。
台州仙居县,益务以礼法教其民,民爱乐之,莫肯犯。
皇祐三年,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孟州河阳县
司徒郑国富公为之守,一见而知之。
土人不知水种之利,公度田二百亩,为法以示人,人习行之至今。
彭州濛阳县
富公入相,荐之,召试,秘阁校理判尚书祠部
有乞寺观额度人为僧、道士者,公论不可。
编定昭文馆书籍。
常州
州滨大湖,而运渠高,水不能溉。
公为刬去堰埭,浚之,与湖通波,赖其利者二百里。
民有父母而出赘,公叱使还养,凡数十人。
召为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判官
上初即位,使契丹
契丹欲屈公下坐,公以礼固争,不为屈。
还,知明州,未至,召修起居注知谏院管勾国子监
有诏两制台阁议学校贡举之制,公因奏常秩等四人知经有实行,宜以礼召见,补太学官
未几罢谏院,兼侍御史知杂事
有旨知制诰阙,召试,公上言:「陛下以义使臣,臣当听命之不暇,敢怀利以事上哉」?
从之。
兼判吏部流内,赐紫衣金鱼。
言内外臣僚乞亲属官,多选人已授者,请以三月为限,从之。
时朝廷大新法度,而听者为屈。
公数上疏论列,辄留中不下。
召试知制诰,公奏辞曰:「臣有言责,不敢不言;
言未足塞责,谴其可逃!
召试,臣何敢当」?
又除直舍人院天章阁侍讲、兼修起居注,皆固辞,乞补外官。
上赐手诏曰:「近以卿知制诰,卿以言事未遂,恳不受命,且求外补。
朕素慕卿经术行己,深惜远去,特还旧职,庶几左右经席,渐磨道义,以适所愿闻。
今览来奏,尚欲固辞,岂未悉朕意欤?
还卿来章,当亟就职」。
乃复起居注判流内铨
明年知制诰、兼直学士院
诏河决河北诸郡,公当视草,以「水不润下」为言,中书改之,乞知陈州,移杭州
唐相国李泌六井通判杭州苏轼为之记。
僧方人居,而禅学久废不传,公以宗本、宗传二人为之倡,其徒至奔走天下。
应天府,未至,又移陈州
修八字沟以泄城中霖雨水潦之苦,州人便之。
召还,知通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提举进奏院
公久去朝廷,上见而劳问之甚渥。
尚书右司郎中枢密直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明年,兼侍读知审官东院
明年提举司天监
元丰元年,详定郊庙奉祀礼文。
明年,兼判尚书都省
是年十月慈圣光献太后山陵以公为卤簿使,公盖已病矣。
三年三月十一日,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四。
公在告久,上数以问大臣,及遣中贵人临视,而公已卒。
奏至,上为悯悼,赠给事中,录其子之未官者,且及其外孙焉。
朝散大夫,勋护军
公布衣居里巷,与陈烈、周希孟、郑穆游,乡人尊之,号四先生
仕宦所至,必大葺学舍,新祭器,岁时行礼其中,亲为诸生横经以讲。
及任太府,事剧体重,犹不倦以止,其乐善好学,殆天性也欤!
资禀温厚,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与人交,久而弥笃。
折节下士,所游多时闻人,郑穆、刘彝,皆其女弟之婿。
娶陆氏,封文安郡君
子男二人:绍夫,秘书省正字
中夫,将作监主簿
女五人:长适苏州录事参军傅楫,次适宣德郎方蒙,次适承奉郎孙之敏,二女未嫁。
所著文集二十五卷。
元丰四年九月葬于常州宜兴永定乡蒋山之原,铭曰:
有严陈公,不降色辞。
躬厉以正,去尝见思。
小邑大州,视之若一。
劝学谈经,人罔不率。
问学醇古,操行则高。
经术行己,天语之褒。
如公羁孤,又无党援。
学士殁身,维帝之眷。
行信于友,有德在人。
虽不百年,在公犹存。
毗陵宜兴公治昔者。
今葬其乡,将配公社。
武进县重开后河 宋 · 邹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六二、《南宋文录录》卷一二、《吴中水利全书》卷二四、康熙《常州府志》卷三六、《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七二二、《常郡艺文志》卷二
毗陵郡城大抵西仰而东倾,漕渠贯其中,故水悉东下。
独南水门受荆溪流注之惠明河,道舜宜桥,并卧龙街,抵迎秋门,酾为二股:一自月斜桥以达于金斗桥,一自迎秋水门入,经状元桥,略州仓后,接于县桥,与金斗水汇。
地格势禁,不可前往。
庆历中李公馀庆国子博士守州,始穿顾塘河,经大市,益引惠明水东注之漕渠
郡人既以漕渠为前河,遂指顾塘为后河,以其枉互市閒,故亦曰市河云。
中稍填淤,崇宁元年太守给事朱公彦浚之
未几,复罹兵祸,夹河民居荡为瓦砾,悉推纳其中。
又继居者多冶铁家子,顽矿馀滓日月增益,故其地转坚悍。
繇是河之不浚治者馀四百甲子,间有勇于兴作,当官不为,去官而后太息者皆是。
淳熙十三年春太守四明林公实来,既视事,辄访民间利害,亟罢行之。
居复深念常为东南大州,富于文雅,顾今风俗不加于旧,而文士日逊焉。
他日肩篮舆,访井落,谓彼顾塘桥于州位为东南,势为喉襟,此殆《易》所谓「巽东南」也,文明以止者邪?
文明者不可使晦,喉襟者不可使壅,暇日合里居󲦤绅士道之。
后有出郡人道乡先生侍郎邹公所为开河记文,历道余公中、霍公端友所以魁天下状,益證前说。
道乡尝受《大学》于河南二程夫子之门,绍圣中御史,言宫掖间事,视死如归,宁媚此阴阳拘忌说邪?
于是益思所以为经纪之具。
踰一年,浮议摇摇,几为沮败者数矣。
夏六月,属时不雨,于浚治为宜,乃蒐卒之羡,㡿帑藏之遗馀,十月戒事,仍令晋陵武进丞四戒官护作役。
不淹旬,河复故道,袤三百丈,阔三十尺,深于旧为尺者五。
向之晦者日以白,向之壅者日以辟,煌煌乎继庆历崇宁循吏之懋绩,其不枉兹乎!
然君子谓是役也,公惠民之德四焉:以议论者尚其决,以力役者尚其神,以文学者尚其,以舟楫者尚其利。
兴一役而四德具焉,是宜特书大书,以无忘公德。
郡文学掾三衢邹补之执笔,睨其旁请书之,遂书以为《开河后记》。
公名祖洽,官为朝奉大夫
东作坊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御史大夫隰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兼管内本州驻泊军马公事太原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上柱国王君墓志铭熙宁十年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六、《长兴集》卷二九
君讳克,字希仁,其先大名莘人,四世家京师
曾王父兵部侍郎祜,赠太师尚书令、晋国公
秘书丞、赠工部员外郎懿之孙,水部员外郎、赠工部侍郎谅之子。
幼孤,以荫补太庙斋郎
历调开封府太康庐州慎县主簿扬州江都
母忧去。
丧除,起监镇戎军折博务,迁大理丞、知祈州鼓城县事,移泉之晋江
还,监富国仓,累迁水部员外郎
宰相表君才任将帅,召对便殿,言军事称旨,改内园使都监泾原路兵马。
戎寇秦州,君以第五将兵屯水洛。
虏解去,权知仪州,又知丹州,迁东作坊使、知隰州以卒。
是时熙宁十年二月乙未,君之年五十有四。
君生平倜傥,好大节,以功名自许。
待人不为畦畛,轻施与,无所计较。
知兵,通古今,宏毅人也。
守丹时,方用师银州,诸郡屯兵悉发,而庆州兵乱,关东各城多闭。
丹州东压天浑寨,汾晋之隘。
贼驰河关,战丹城不下半日。
计发近县丁壮,十日不至,减少无兵,民多散居河隩,摇手且乱。
君阴部勒将卒,区处市人丁壮,度可以自守,一不问军事,日开壁纵饮。
民瞰君,信以为无事,牛羊者无所爱,讫于兵解。
州居两川间,多水患。
一日大水猥至,君驰救城门。
水已偃𨴣而入,民乘屋呼噪,更相视,不知为策。
君率士卒登陴,自颓巨以先众,于是救者蚁附,水为之却,门乃得阖,而城已不坏。
州之南有山,据川之盛流,水激以湃城,城为之数危。
君欲募工随山之麓复为缭堤以环城,缮工以万计,论者难之。
时役卒不满百人,君自抚劝,指授方略
阅岁,山夷而堤成,艺堤上。
士民德君,他日思君,则指其所艺,曰:「此内园也」。
外兵结未解,丹为小州,而城池浚治。
凡战守之具,大小重轻强弱皆有曹辈次第,揃揭图籍,严整备具。
朝廷以为能,就发金帛以赐之。
时方下免徭令,州县所为多不当法意。
君更丹、隰两州,皆豫徭议,使者独倚君以办。
其为说精深有法,曲折皆中事情,民以为宽便。
历三州两县,所至事以不废,而民爱悦之,去而见思。
其卒也,民哭之哀,众为之罢市,至有画像以至者。
初,君在晋江,州负海,商舶之所出入多珍怪异物,异时吏以卖价挂法者相仍。
会狱起,主者欲市权,讯所逮及,皆钩致惨治,少所假借。
守以下皆堕法中,独君攘臂无所豫。
人乃始知君有墙域,惮之,戒无敢犯。
丹州有俸田,俯州城下,君悉曼以为新堤。
近边多屯营,而宅圃狭,不足以受委积,既又斥宅圃以张之。
在隰岁旱,有刍藁数千秉,悉以假俸户之贫者。
州非大役,不发库钱。
暇日,对僚属清谈,从容卮酒家厨而已。
与族人居,一樽俎必共尽之,然后忻然自以为满意。
至启手足,家惟空壁,衣食不能赒其孤。
君数强无疾,忽为书以戒其子震,言甚切至,大要以世受国恩,当进退以义,勿为身谋而已。
与其家人言,亦数及大故。
后数月,果不幸。
以其年某月某日葬君于开封县新里乡大边村之祖茔。
夫人张氏,封金华县君
子男四人:震,太常寺奉礼郎、权正中书刑房公事。
需、霖、霭未仕。
女子一人未嫁。
孙豪、杰、英,皆幼。
铭曰:
蕃有家兮善之裒,造兹后人迪令修。
孔武兮洵多猷,治则仁兮寿孰为谋?
浚之干,有条斯原。
浚之水,公逝靡靡。
无怼无侈,公有孙子。
左陵面谷,涂宫之卜。
是维万年,以拂不淑。
宋故左朝奉大夫提点杭州洞霄宫章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八六、《鸿庆居士文集》卷三三、《经义考》卷一二二
公讳縡,字伯成姓章氏
世家豫章,后徙建安
南唐时,公之高祖太师讳谷者,以文辞举进士第一,而官不显。
江南国除,太师之子孙又以儒学大其家,而雄俊魁垒、豪杰伟异之人出于是。
宰相郇公、申公、枢密秦公,仍世为将相,高牙巨毂,尊显三朝百馀年间。
章氏之有籍于朝廷者,或以文章擅天下,或以才能任事于时,比比有焉。
公故资政殿学士通议大夫中太一宫使、赠太师秦国公讳楶之子,礼宾副使、赠太尉讳访之孙,尚书刑部郎中侍御史知杂事、赠司徒讳频之曾孙。
太尉公又徙苏州之吴县,今平江府也。
公生而累世富贵,独简俭守家法,沈厚寡言笑,怡怡衎衎,若不自持。
至于循道守官,则未尝屈意变节于一人,盖矫然壮者也。
公仕为尚书郎,与二弟中大公综、修撰公綡同时奉朝请
一日,宰相蔡京召公兄弟过其家,曰:「秦公捍边,威名震西州,凛如也。
上方谋帅,有事于灵武,纂父之业,将在诸郎矣」。
公笑答曰:「越人善泅,生子方晬,其母浮之水上而责以父之能,未有不溺死者也。
战,危事也,当属能臣,非某兄弟所敢知也」。
始不说。
其后提点淮南刑狱、权扬州事,时朝廷铸大钱当十,已而改当五,旋复为三,令下之日,市门昼闭,人持钱求束薪斗米,至日旰莫肯售者。
公饬市易务出小钱,纳百贾之货,又檄庾官粜仓粟,以大钱售之,尽十日止。
州民相视,以手加额,曰:「微公,吾属亡如矣」。
榷货务更盐钞法,以笼天下之财,而钱聚于京师,至不可校,已而新钞出,则旧钞弃不用,一时豪商大贾索然为流丐,至有赴水火而死者。
时公兼领盐事,行次仪真,王中立而下四十人遮道泣诉。
公按所持钞为钱以千计,凡三十万,公哀之,奏言钞法误民,请如约以示大信。
书上,降两官冲替,与远小监差遣
会公弟綖中飞语,逮系诏狱,部使者承指劾公尝奉行钱币不如诏者,并以公属吏,又追三官勒停。
公之言行遇事乃如此,而世方概以文法操切群下,以故坎𡒄不得意,遂至于老死,为可惜也。
享年六十有六,以宣和元年三月甲子,以疾终于平江府之私第。
明年十二月癸未,葬于临安府临安县国昌乡前固村之原。
后二十二年,当绍兴十一年,公之子、从政郎信州上饶芑,状公官寿世次来请铭。
某念方抵罪废锢,而铭卿大夫功德,宜属当世有名位能文章者,以传信于后,遂以辞,而五反不获命。
某顷尝读公《饯校书郎龚况》诗,有「船尾淮山青未了,马头隋柳绿相迎」之句。
钦诵三叹,以未识公为恨。
后修撰公以女归某,而公下世久矣,内外属人犹能道公行事如状所云,遂序而铭之。
公少颖异,不类儿童。
年甫九岁,秦公得古碣数百言,口授一再,公已成诵。
既冠,入大学,文艺烨然,最其列。
中书侍郎张公璪判国子监,得公《周官议》十六篇,读之叹曰:「非近世之时文也」。
熙宁九年进士第,调卫州汲县主簿
汲俗陋不喜儒公佐其令立学,兴邑民之秀者,而汲人好学自公始。
以最升雄州防禦推官、知恩州录事参军
郡掾綦君以事触部使者,将抵罪,属公傅致之。
公白掾无罪,使者怒,欲并按公,公持之益坚,遂两已。
元祐三年,用举者改左宣德郎、知邠州三水县。
秦公为陕西转运使,以嫌自列,改知越州萧山
治县以爱利为主,教条宽简,不为表襮以峙声名。
殖善柔,戢奸暴,视遇皆有理。
久之化服,争讼几息。
公尝疾病,邑人奔走佛祠,炷芗于臂为公请福者不可胜数。
太守钱协上其状。
会秦公守越,遂不报。
谢景温泾原,奏公干当公事。
九年,范纯粹鄜延,又奏公干当公事。
绍圣三年,除高密郡大小学教授
宗室召燕饮,独不往。
执经据一席,容貌矜严,诵说有法,宗子尊惮之。
宗正丞
太上皇御极,提举江南东路常平
奏对称旨,留为开封府推官
以秦公薨去位。
卒丧,除尚书祠部员外郎,俄迁户部郎中,出为提点淮南东路刑狱,公由是得罪。
学博而辨于文,自少年擢名第,益自负,不肯碌碌。
初,主汲县簿文,潞公一见器之。
范纯粹一世名臣,亦扳公自助。
许将辅政,议欲荐公,公以申公当国,辞不就,其厉志如此。
至崇宁中,始进位于朝,而蔡京擅事,稍树党、排恨异己者,公独嶷嶷特立,不少贬,中书侍郎刘逵尤喜之。
免相,凡所兴除不便于民,一切疏罢,而公从旁赞其决。
,秦公婿也。
已而复进,遂诬綖以中逵,公又羁置秀州
交亲唁,公曰:「道固如是」。
无怨悔之色。
政和元年,复故官,提点成都府路刑狱。
公以母秦国太夫人和氏年八十五,丐近地,诏徙京东东路
而故相余深守青社,深,所厚也,公益不乐。
明年,丁秦国忧,忧除,请奉祠提点江州太平观。
秩满,再请为杭州洞霄宫,自是不复言仕,闭户治书,绝口不谈世事。
间从尝所往来赋诗饮酒自娱。
晚年诗律益高,清淳雅健,有唐诗人之风。
有文集三十卷,藏于家。
积官至朝奉大夫
娶何氏,尚书屯田员外郎辟非之女,封同安县君,新制行,改宜人
生二男子:曰朝奉郎尚书驾部员外郎,后公八十三日卒;
次即芑也。
五女皆嫁为士妻。
孙男三人:曰承道,右迪功郎徽州绩溪县主簿
汉寿、曰渭寿。
公事君亲,友诸弟,待宗族朋友,一出于至诚。
对吏民必称名。
子弟候安否,不正衣冠不见。
未尝以细故笞责奴婢。
故当世推为钜人长者。
外氏十二丧在殡,贫不能举,公纳何氏数月,尽斥奁具以葬。
司谏陈瓘以言事切直触权贵人怒,贬通川,再贬台,宾客不敢过其门,公驰轻舟逆于道,为具装,追饯出境。
呜呼!
色厉内荏,譬诸小人,孔子以为盗。
公大度恢然,尤无适莫,若可欺以其方,而见义勇往,所谓天下健者,莫能过也。
铭曰:
大儒小儒,禹行舜趋。
青青,其口诗书。
黔驴孔硕,慭慭莫测。
一怒而踶,虎搏而食。
孰如公贤,人貌而天。
抑首吐气,似不能言。
襮顺里方,不耀其光。
仁人之勇,君子之刚。
其刚烈烈,以节自发。
屹若丘山,万夫莫挽。
尚有典刑,厥闻惟馨。
刻铭著之,以诏后生。
上仓守李爱梅谢解启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九、《文山全集》卷七
执鞭而御于君,风裁久钦司隶
推毂而辇其正,天人幸遇翰林
欲借方寸地,吐气而言;
敢操盈尺纸,循廊而进。
切谓乌河阳方司镇钺,石生随就礼罗;
豫章未下使车,荀爽已腾辟剡。
盖人非卞和,玉閟石窍;
而世无伯乐,驹困盐车
必假先容,乃梯后进。
切念某策非鲁客,材仅庄林。
自垂髫逮二十年,知肄业为第一事。
家庭自为庠序,要祖庐江兴学之风;
文字懒傍门墙,惟准石室立言之法。
遥睇故家之木,勉为良冶之弓。
子玉应而父金舂,伯埙唱而仲篪
夜桉剪灯,帐几成墨;
冻窗呵笔,火不思炉。
每因染教于芹香,屡获联辉于萼集。
角能战蚁,占序榜龟。
朋社阳秋,过许洛中之陆;
评月旦,谓非吴下之蒙。
曩踏黄槐,聊窥班管。
合三万馀于围棘,争六十八之帖花。
如小子者车载斗量,况有司之沙披石汰?
谁谓烛几驹窗之际,遽蒙黄钟罍洗之褒?
风健鸰披,腾北海一双之鹗;
云横雁翅,抟漆园九万之鹏。
侍郎毡笔嘘而送之,则进士虎榜自此升矣。
兹盖恭遇某官百梅风格,八桂云仍。
罗眙门兵甲于胸中,漱淮水渊源于笔下。
风樯阵马,不足为勇,长吉之文章;
景星凤凰,快睹争先,王浚之名望。
早跻显第,遍历要途。
尝膺北阙之诏纶,出领西江之衣绣。
儿童犹诵君实,野老皆识元城
惟虎城旧治,尝屈典麾;
螺水重来,又新持节
苏疲民于恩露,清奸吏于壶冰。
坐念铅为铦,蹠为廉;
安有书如丝,官如眊?
灿连樯,妆执,旧句重赓;
缯阅库,埋梁,新谣继作。
兹屈皇华之使,就延鸣鹿之宾。
某忝以釜箕,玷兹玉笋,敢不淬庖人之刃,誓无荒陆氏之庄(云云)
高宗请罢和议决意用兵书绍兴三十一年十月 南宋 · 程宏图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四、《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三七、《金佗粹编》卷九、《新安文献志》卷四
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子之至情也。
臣等蒙被教育之久,当今日国家危疑之际,正宜捐躯效命,讵敢嘿嘿而无所献。
臣闻之,近日虏使之来,桀鷔不逊,宣言传酋长之命,姑以还天眷略岁币为辞,乃欲增割淮、汉地界,邀取将相大臣。
道路传闻,中外愤怨。
且淮、汉,国之要害也,求淮、汉,则是欲毁吾之藩篱;
将相,国之倚重也,邀将相,则是欲夺吾之心腹。
使吾藩篱既失,腹心既去,天眷虽还,岁币虽略,其能国乎?
是决不可从之请也。
夫丑虏谋我,固非一日。
今重兵压境,而使人乃有此请,知我之难应,而冀其必不从也。
不从而衅生,衅生而兵举,变在朝夕,灼然无可疑者。
是犹贼在户外,而索物于主人,不得其物,必无空返之理。
既决不与,则主人必有以应之可也。
今日之事,国家之所以应之者,其先经务有四焉:一曰留使者以款虏人之谋,一曰下诏书以感南北之士,一曰先举事以决进取之策,一曰用人望以激忠义之心。
夫所谓留使者以款虏人之谋,盖虏人南侵之计为甚久,而攻取之具为甚备,近日决意离旧穴,冒长涂,亲董重兵,压我境土,乃遣使者要以难从之请,非真请也。
启衅之端,俟使者一报耳。
且闻所遣二使,皆酋长之肺腑,平日所亲信者,未必非其主谋之人。
前日殿上之对,军民士夫恨不揭其皮而食其肉。
臣等愿朝廷姑善留之,为之辞曰:「前日所请,皆汝等口语,初非国书所载,吾将遣使以实汝言」。
非独使其未知所请之可否,吾且得以措置为前进之策,亦可以挫彼之锐而示吾之未弱也。
此而不留,恐我之所以为备者,彼皆得以知之。
其谋一泄,则虏使今日回彼界,虏酋明日入我境必矣。
夫所谓下诏书以感南北之士者,盖举天下之大事,必先有以作天下之气。
国家自和议既行之后,为故相秦桧所误,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三十馀年矣。
一旦思得其戮力,必有以感动其心而奋起之可也。
故哀痛之诏,不可不亟下。
圣诏一下,南北之民当感激流涕,争为之死,事岂有难举者哉。
然诏不可徒下也,首当正秦桧之罪,复无辜之冤,以舒天下不平之心,而振其敢为之气。
秦桧所以失吾南民之心者,自赵鼎以不任和议而窜逐海外,身灭而家亡,则学士大夫忠愤之气沮矣。
岳飞决意用兵,而诬陷大逆,身戮而族诛,则三军将士忠愤之气沮矣。
至于长告讦之风,起罗织之狱,一言及时事者,不问其是非,必置死所,使天下不知有陛下,而欲人呼己为圣臣,则天下匹夫匹妇忠愤之气,由此而埽地矣。
秦桧之所以失吾中原之心者,士大夫一时陷于虏中,而家属在吾国者,两国已和,既不能官其后嗣,庇其宗族,以结其心,而徒使之怨艾以报我,乃返徇虏人之情而悉还之,彼又何恋哉?
且其遣时,如赴死所,悲号之声,彻于道路。
甚者宇文虚中有反虏之谋,计策已就,乃以谕
意忌其功在己上,既匿不上闻,私遣首者告之,虏酋遂致宇文族诛。
使中原忠义之士南向吞声,而愤其绝望于我也。
今者要令有司正秦桧之罪,追夺官爵而籍其家财,追赠宇文之爵而为之立祠,雪赵鼎、岳飞之冤,而后诏书朝下而暮赴必矣。
又当重为檄文,声言哀切,令中书刊板,诏告四方。
择有深谋密计效死之士,授以檄文,副之空名告牒,令潜入中原,开谕招诱思我旧德之人,约其徒党仗义而起,期以日月,为吾之应。
择端悫服众守义之士,授以檄文,副以空名告牒,令游江、浙、淮、汉,招集土豪乡兵与贩私盐窃盗之徒,俾各奋其忠义,用命而起,期以日月,为吾之援。
陛下然后下亲征之诏,移跸建康,命将帅勉厉军士,应敌所临,人尽死战,是其气固足以吞丑虏矣。
盖内有吾南民义兵之援,外有吾中原反间之应,使敌人进不敢前,退不敢后,则祖宗境土可传檄而定也。
夫所谓先举事以决进取之计者,臣等非不审事机,妄劝陛下轻易动兵,以开未必然之衅也。
使败盟生衅之端未露,举国长驱之势未逼,则吾之动也,固未可轻。
今其重兵已临汝、颍,而其先驱已罗边境,此其意欲何为者?
使吾不先发,则屯汝、洛者直窥襄阳,罗边境者突至淮、泗。
襄阳失利,则可以控蜀,且有顺流东下之势;
两淮失守,则唇亡齿寒长江非所恃。
环海而东,又有不可以不早计者。
海之南北,延袤万里,攻备之所,不知其几。
使敌至而我备之,则备多而力分;
使我先之,则彼不能无东顾之忧,而江淮之势可以少缓。
朝廷今日若尚犹豫,欲前而不敢前,臣恐要冲之地为敌人所有,而我失其势矣。
我失其势,则用命之人将无所措。
惟能先敌而动,则天下之人皆谓国有谋焉,故虽驱而赴之万死之地,人知有恃而无恐矣。
又况四方奸邪之徒,凡师旅之际,未尝无鼠窃狗盗之心。
吾苟示弱而不决,则彼将伺隙而动,大而窃据,小而啸聚,有必致之患。
傥从臣策,为先发之谋,示恢复之意,则非徒可以坐消此患,而为此流者又将起而为之助,所谓以寇禦寇,一举而两得之也。
夫所谓用人望以激忠义之心者,虽不可遍举,如张浚、张焘、胡铨、辛次膺,皆其人也。
尤天下所属望者,而朝廷尚未用之。
臣知之矣,是非以轻躁之故而惩之邪?
五路之失,骁将之诛,此固少年轻躁之过。
然久在行阵,熟知险阻,敌人之情,素所谙晓;
而又罪废二十馀年,想其少年之心,必能深思而痛惩之矣。
崤函之败,非不可惩,而孟明再用,卒霸秦国
夫岂可以一失而遽弃之哉?
侧闻秦桧初死之时,亦尝上书言兵事矣。
陛下试召而问之,何以应敌,何以制胜,何以为善后之策?
使其言无可取,黜之可也。
如或可用,若何拂天下之心而不用之哉?
或者疑之,谓其罪废之久,必有忿怨不平之恨,此尤不然。
臣尝以天下之望而考浚之心焉,且天下之望不徒归也,是必有爱君忧国之心,而天下亦必以是心而望之。
未足道也,而天下之忠义,实视之以为进退。
陛下试思之,一用而忠义激,一废而忠义颓,其利害孰轻孰重?
愿陛下不以而用,以天下忠义而用可也。
至于胡铨,以直言得罪于秦桧,不死于秦手,亦天意有所待也。
陛下若能付以台谏之任,是必知无不言,虽当多事之时,可无奸邪之虑。
使其一日立朝,则说陛下为苟安之计,操两可之论者,与夫诋忠直而慢事功者,皆屏息而不敢肆矣。
张焘、辛次膺,则陛下固尝亲而任之矣。
处之庙堂之上,皆可以筹国本,断国论,作天地之英才。
此而委之,可胜惜哉!
呜呼!
今日之事势已急矣,然臣等又恐朝廷之上,犹以强弱不同之为忧,财用不足之为虑。
以臣观之,为是说者,是皆无谋以沮谋者也。
兵之强弱,不以多寡,曲直所在,胜负系焉。
国家自讲和之后,聘问所往不为不谨,玉帛所遗不为不厚。
今日虏使请命,方欲刈吾藩篱之地,取吾腹心之臣,不知吾何负彼而致有是哉?
中外闻者,扼腕思奋。
今日之事,直在我矣。
师直而壮,士气百倍,大兵渡淮,南北向应。
彼将索然自失,虽有百万之师,无所用矣。
臣等因知强弱之势,不足忧也。
国家自休兵以来,故相秦桧务饰太平,以贪己功,凡百司庶府,莫不毕备。
当此艰虞,岂无所可减罢者?
且以学校一事言之,养士之额,员以千数,公私一试,费以万计,官吏廪禄,岁又不知其几。
苟从一时之宜,权省罢之,未为乏官废事。
然此特臣等所知者耳,其他冗费,岂无百倍于斯?
愿俾有司枚举条具,凡非系军民之急者,不以小大,一切罢去,则民不加敛,调发有馀,臣等因知财用之乏不足虑也。
亲征之举,陛下何惮而不为?
然臣等固知陛下必为矣。
前日和好之议,陛下岂得已哉,徒以梓宫未还,太后未返,又恐虏酋肆其凶暴,致吾渊圣皇帝不安,故勉为此举。
想陛下二十年间,念七朝之陵寝,思两河之人民,朝夕于怀,不能暂置。
陛下岂不欲奋神武之威,以雪父兄之耻?
徒以事有所重,未敢轻发。
今者陛下于父母兄弟之间,生无所累,死有馀怨,以前日爱亲之心,发为复雠之举,则何攻而不取,何战而不胜哉?
汉高帝义帝之故,三军缟素,犹足以起义气而取天下。
我国家雪先帝积年之愤,其高帝尤易为也。
今观虏使却我岁币,邀我两淮,其辞气很戾,与向者殊,此必有所恃而然也。
臣恐凭陵之患,直旦暮耳。
此而不决,则歘然骤至,虽欲禦之,已噬脐矣。
臣等愿陛下行之以果,守之以坚,首留虏使,亟下哀痛之诏,促发渡淮之兵,速召人望,以慰天下之
中外向应,士气激昂,中兴之功,指日可冀。
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不得不为陛下言之。
大抵虏人之情,变诈百出。
吾与之和,彼则以我为弱,取我无厌,直欲坐困吾国,一举而有之;
我欲与战,彼则虑我有谋,缓而不进,以挫吾锐,逮其师老财竭,又将变矣。
虏人之情,或和或变,或缓或速,要其所欲,岂直岁币而已哉。
靖康之祸,使者交驰,而已叩城矣。
覆车之辙,可不为鉴?
臣等激于事势之逼,诚恐朝廷或堕其计,异时仓卒,虽悔何追!
故不避斧钺之诛,仰干天听。
愿陛下以臣之策,谋及二三大臣,苟以为可,决而行之,诚天下苍生之幸。
艮岳记宣和四年正月一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三○、《挥麈后录》卷二、《东京梦华录》卷七、《汴京遗迹志》卷四
京师天下之本,昔之王者申画畿疆,相方视址,考山川之所会,占阴阳之所和,据天下之上游,以会同六合,临观八极。
故周人胥宇于岐山之阳,而又卜涧水之西;
秦临函谷二殽之关,有百二之崄;
汉人因之,又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带以黄河、清渭之川,宰制四海。
然周以龙兴,卜年八百,秦以虎视,失于二世,汉德弗嗣,中分二京,何则?
在德不在崄也。
昔我艺祖拨乱造邦,削平五季。
方是时,周京市邑,千门万肆不改,弃之而弗顾;
汉室提封五方,阻山浮渭,屹然尚在也,舍之而弗都。
于胥斯原,在浚之郊,通达大川,平皋千里,此维与宅。
故今都邑广野平陆,当八达之冲,无崇山峻岭襟带于左右,又无洪流巨浸,浩荡汹涌,经纬于四疆。
因旧贯之居,不以袭崄为屏,且使后世子孙世世修德,为万世不拔之基。
垂二百年于兹,祖功宗德民心固于泰、华,社稷流长过于三江五湖之远,足以跨周轶汉,盖所恃者德,而非崄也。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其作灵台,则庶民子来;
其作灵沼,则于仞鱼跃。
高上金阙,则玉京之山,神霄大帝亦下游广爱;
而海上有蓬莱三岛,则帝王所都,仙圣所宅,非形胜不居也。
《传》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是山可为,功不可书。
于是太尉梁师成董其事。
师成博雅忠荩,思精志巧,多才可属。
乃分官列职,曰雍、曰琮、曰琳,各任其事。
遂以图材付之,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畚插之役不劳,斧斤之声不鸣。
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瑰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末利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
岗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
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满,吞山怀谷。
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
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外方内圆如半月,是名书馆。
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
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嶝,揽秀之轩,龙吟之堂,清林秀出。
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
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
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千里,而方广无数十里。
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
又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
上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
自南徂北,行岗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
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
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
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
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
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云浪
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
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
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
复由嶝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
木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
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
巧怪崭岩,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
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
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馀里,其上流注山间。
西行潺湲,为漱玉轩;
又行石间,为炼丹、凝亭观、圌山亭
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
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明。
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閒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也。
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
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彫,四向周匝。
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幽谷深岩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华而填委也。
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槩焉。
及夫时序之景物,朝昏之变态也,若夫土膏起脉,农祥晨正,万类胥动,和风在条,宿冻分沾,泳渌水之新波,被石际之宿草。
红苞翠萼,争笑并开于烟暝;
新莺归燕,呢喃百转于木末。
攀柯弄蕊,藉石临流,使人情舒体堕,而忘料峭之味。
及云峰四起,列日照耀,红桃绿李,半垂间出于密叶;
芙蕖菡萏,薵蓼芳苓,摇茎弄芳,倚縻于川湄。
蒲菰蕖,茭菱苇芦,沿岸而溯流;
青苔绿藓,落英坠实,飘岩而铺砌。
披清风之广莫,荫繁木之馀阴。
清虚爽垲,使人有物外之兴,而忘扇箑之劳。
及一叶初惊,蓐收调辛,燕翩翩而辞巢,蝉寂寞而无声。
白露既下,草木摇落,天高气清,霞散云薄。
逍遥徜徉,坐堂伏槛,旷然自怡,无萧瑟泬寥之悲。
及朔风凛冽,寒云闇幕,万物凋疏,禽鸟缩漂。
层冰峨峨,飞雪飘舞,而青松独秀于高巅,香梅含华于冻雾。
离榭拥幕,体道复命,无岁律云暮之叹。
此四时朝昏之景殊,而所乐之趣无穷也。
朕万机之馀,徐步一到,不知崇高贵富之荣。
而腾山赴壑,穷深探崄,绿叶朱苞,华阁飞升,玩心惬志,与神合契,遂忘尘俗之缤纷,而飘然有凌云之志,终可乐也。
及陈清夜之醮,奏梵呗之音,而烟云起于岩窦,火炬焕于半空。
环佩杂遝,下临于脩涂狭径;
迅雷掣电,震动于庭轩户牖。
既而车舆冠冕,往来交错,尝甘味酸,览香酌醴,而遗沥坠核,纷积床下。
俄顷挥霍,腾飞乘云,沉然无声。
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信矣。
朕履万乘之尊,居九重之奥,而有山间林下之逸;
澡溉肺腑,发明耳目,恍然如见玉京广爱之旧。
而东南万里,天台、雁荡、凤凰、庐阜之奇伟,二川、三峡、云梦之旷荡,四方之远且异,徒各擅其一美,未若此山并包罗列,又兼其绝胜。
飒爽溟涬,参诸造化,若开辟之素有。
虽人为之山,顾岂小哉!
山在国之艮,故名之曰艮岳。
则是山与泰、华、嵩、衡等同,固作配无极。
壬寅岁正月朔日记。
山东塾记淳祐五年二月 南宋 · 陈卓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七三
治古盛时,化民成俗,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弦诵接于耳目,笃敬行乎州里。
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薰陶启迪,故人人有士君子之行。
自王迹熄,功利之术胜,人心固有之天日益以凿,学校不修,已不能不感于《子衿》之诗。
孟子环辙,志于行道,独惓惓于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
去古逾远,习尚浇漓,士无常心,家亦殊俗,甚而沦胥于异瑞茫昧之说。
间虽垂意于斯,不过国都及郡邑而止,视浮屠老氏之宫良歉焉。
考其德行道义,又不过以形迹绝人,以课试待士。
于乎,盍以反其本矣!
新昌,越山水邑,士朴而好修。
诸县志,石仪同待旦咸平中创义学三区于邑之石溪,号上中下书院,观肄业者之进而升之。
一时英材多来游,光显于朝者七十有六人,吕申公、杜祁公、文潞公、韩康公皆在焉。
晏元献赋诗有「书仙十阁壮儒宫,灵越山川宝势雄」之句。
范文正公守越,苏文忠公守杭,又皆闻风而喜书之。
寥寥数百祀,莫嗣厥响。
嘉泰三年,平壶陈君祖希踪昔贤,始即其家结屋数十间,招台越名士方君秉哲、王君爚、诸葛君兴为之师,负笈而趋者踵至。
后预计偕、入上庠、擢巍科者班班题字□。
绍定四年,其诸孙曰雷慨然而思,告其母□□□□□□□,吾邑美事也,从祖之近抚,吾家美事□,惟力是视,其相与谋,乃作东塾于桂山之阳。
辟而□之,有闲百楹,朋自远方来者如归。
初延鄞之陈君自,淳祐三年复延婺之陈君一中,二君璧水胜流。
至是席下馀二百人,朝夕讲习,彬彬然有丽泽气象,拔类策勋,较嘉泰为尤盛。
塾之冗费皆雷左右之,终始无倦色,规画出其手辄可久。
求文纪成
余老矣,何敢望晏、范、苏之美仪同也,吾党之士周旋其间,独不当以申、祁、潞、康之学业自许乎?
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况理无终穷,学无止法,所贵于学,为明理也。
其时习必说,朋来必乐,如木有根,如水有源,培之浚之,月异而岁不同。
若乃随时所楚,疾其驱于利欲之途,古人为己之学如是哉!
求之方册有馀师,加以近世诸大儒条析发明,觉所未觉,诚毫发无遗恨。
《中庸》不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学者勉旃!
心悟理融,决知为圣门垂教之本旨,儒者立身之本业,是亦陈氏建塾之本意。
石溪、桂山相望仅数里,异时而无异道,道岂难知哉?
敢诵所闻,俾归而刻之石。
淳祐五年二月既望资政殿学士正议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陈卓记。
朝请大夫张即之书。
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兼侍读卫国公靖之题盖。
按:成化《新昌县志》卷六,明正德十六年刻本。
奉诏条(谨按魏郑公谏录徵亡太宗遣人至宅就求其书得遗表一纸始立稿草字皆难识惟有数行乃稍可分辨云云)具边防利害奏状1135年3月30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九、全宋文卷三七一○、《梁溪集》卷七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一、《宋史》卷三五九《李纲传》下、《历代名臣奏议》卷八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右,臣伏奉诏书,以伪齐、金人贼马退遁,令臣深思熟讲,凡今攻战之利、守备之宜、措置之方、绥怀之略,条具来上。
臣仰荷圣恩,怜臣孤迹,尝备位于近司,察臣迂愚,有千虑之一得。
虽以罪戾,屏伏海滨,曾不遐遗,以国家边防恢复大计,特降清问。
顾臣学术阔疏,智识浅短,何足以称诏旨而裨庙略之万一。
敢竭狂瞽,以塞明命,伏惟陛下留神采择,臣不胜幸甚。
臣窃以僭逆之臣,挟强悍之虏,提兵南向,俶扰淮壖,其意盖料朝廷蹈前日退避之辙,得以乘间渡江,凭陵东南。
不虞六飞亲临江上,号令既行,赏罚既明,将士摧锋,俘馘系路,虏气挫屈,潜师遁逃。
此盖陛下睿谟宏远,天威英断之所致,宗社无疆之休,中外臣子之共庆也。
然臣区区之愚,窃愿陛下勿以贼马退遁为可喜,而以僭逆未诛、仇敌未报为可愤;
勿以保全东南为可安,而以中原未复、赤县神州犹污于腥膻为可耻;
勿以诸将屡捷为可贺,而以军政未修、士气未振,尚使狂寇得以潜逃为可虞,则中兴之期可指日而俟矣。
臣谨考往古之迹,揆方今之宜,条具攻战、守备、措置、绥怀之策以献。
议者或谓贼马既退,当遂用兵为大举之计,臣窃以为不然。
譬如奕棋,先当自生,乃可杀敌,生理未固而欲浪战以侥倖,此非制胜之术也。
高祖先保关中,故能东向与项籍争;
光武先保河内,故能出征以降赤眉、铜马之属;
肃宗先保灵武,故能破安、史而复两京。
今朝廷以东南为根本,傥不先为自固之计,将何以能万全胜敌?
又况将士暴露之久,财用调度之烦,民力科取之困,谓宜大为守备,痛自料理,使之苏息,乃为得计。
议者又谓贼马既退,当且保据一隅,以苟目前之安,臣又以为不然。
譬如弈棋,舍局心而就边角,迫蹙褊小,浸以衰微,何以取胜?
秦师伐晋,以报殽之师;
诸葛亮佐蜀,连年出师,以图中原。
不如是,不足以立国。
高祖汉中,谓萧何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光武隗嚣,诏岑彭曰:「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
此皆帝王以天下为度者也,不如是不足以混一区宇,戡定祸乱。
又况祖宗之境土,岂可坐视沦陷,不务恢复?
今岁不征,明年不战,使贼势益张,而吾之所纠合精锐士马日以损耗,何以图敌?
谓宜于防守既固、军政既修之后,即议攻讨,乃为得计。
此二者守备、攻战之序也。
至于守备之宜,则当料理淮南、荆、襄以为藩篱。
淮南、荆、襄者,东南之屏蔽也。
六朝之所以能保有江左者,以强兵巨镇尽在淮南、荆襄间。
故以魏武之雄,苻坚、石勒之众,宇文、拓拔之盛,卒不能窥江表。
后唐李氏有淮南,则可以都金陵
其后淮南周世宗所取,遂以削弱。
今朝廷欲为守备,则当于淮南东西及荆襄置三大帅,屯重兵以临之。
东路以扬州,西路以庐州荆襄襄阳帅府,分遣偏师,进守支郡,小筑城垒,如开新边。
其初,朝廷应付钱粮,谓如淮东则以江东路财用给之,淮西则以江西路财用给之,荆、襄则以湖南北路财用给之。
徐议营田,使自赡养。
遇有贼马,则大帅遣兵应援。
稍能自守,商旅必通,乃可召人归业,渐次葺理。
假以岁月,则藩篱成矣。
前有藩篱之固,后有长江之险,加以战舰水军,使沿江一带帅府郡县上连下接,自为防守,则贼马虽多,岂能轻犯?
近年以来,大将握重兵于江南,官吏守空城于江北,虽有天险,初无战舰水军之制,故敌人得以侵扰窥伺。
欲为守备无他,反此而已。
或谓三大帅率重兵以屯江北,则供亿之费不赀。
臣应之曰:使三大帅屯兵于江南,亦仰给于朝廷,其费等耳;
曷若使之渡江,葺理淮南以为家计?
则朝廷异时可省经费,而藩篱之势成,为无穷之利。
守备之宜,莫大于是。
有守备矣,然后可以议攻战之利,亦当分责于诸路大帅
谓如淮东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东东路
淮西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东西路
荆襄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西南北路;
川陕之帅,则当责以收复陕西五路。
诸路尅捷,因利乘便,收京畿,复故都,以戡大憝。
此虽落落难合,然在陛下志先定于中,而断以至诚必为之意,盖无不可成之理。
至于择将之术,治兵之政,车马器械之制,号令赏罚之权,兵家皆有常法,无待臣言;
而战阵之间,因敌决胜,临事制变者,兵无常形,又不可以预图也。
臣窃愿以为献者,在勿失机会而已。
夫机会之来,间不容发,以战则胜,以守则固;
一失其机,悔不可追。
刘表悔不用蜀先主之言。
蜀先主曰:「天下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
若能应之于后,则此未足为恨也」。
臣窃观朝廷近年以来,失机会者多矣。
自今以往,如能保淮南、荆襄以为固,选将练卒,厉兵秣马,聚财积谷,应机而作,则以弱为强,取威定乱于一胜之间,僭逆之臣可正藁街之诛,强悍之虏岂无殄灭之日!
攻战之利,莫大于是。
此二者,守备、攻战之策也。
若夫措置之方,则臣愿先定驻跸之所。
盖万乘所居,必择形胜,然后能制服中外,以图事业。
临安平江皆泽国褊迫,偏霸所据,非用武之地。
建康自昔号为帝王天子之宅,以其江山雄壮,地势宽博,可容万乘,故六朝以来更都之。
今銮舆未复旧都,莫若权宜且于建康驻跸,控引二浙,襟带江湖,运漕贮谷,无不便利。
臣昨于建炎初建议巡幸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者,以天下形势言之也;
今以建康为便者,以东南形势言之也。
淮南有藩篱之固,然后建康可都。
愿陛下与二三大臣熟计之,既料理淮南,仍诏建康守臣治城壁,修宫阙,立官府,创营房,使粗成规摹,以待翠华之幸。
近年以来,车驾所寓,因陋就简,诸事草创。
虽陛下以时方艰难,用过于俭,然宫室制度亦有不可已者。
有城壁然后人心不恐,有官府然后政事可修,有营房然后士卒可用。
惟自朝廷应副,诏有司以渐修建,庶几不扰。
此措置之方所当先者也。
绥怀之略,则臣愿先为自强之计。
夫西北之民,皆陛下之赤子,祖宗涵养之德,其意曷尝一日忘宋哉?
特制于黠虏之势,为所驱迫,陷于涂炭,故舍二百年之本朝,而事大不道之僭逆,岂其本心?
惟朝廷之力未能保覆之,故数路之民虽困于重敛,伤于峻刑,而不能以自归。
淮南、荆襄藩篱既成,壤地相接,甲兵既备,天威震惊,必有结约来归,如宿迁之民者;
必有愿为内应,如京东郡县者。
宜命诸帅优加拊循,来归者给田土,内应者予爵赏,官吏将士禄秩由旧,许之自新,孰不感悦朝廷?
近者得诸路签军,皆不杀而优恤之,自贼中来归者皆优与官秩,可谓得策。
更愿力为自治自彊之计,使陷溺之民知所依怙,益戴宋之心。
此绥怀之略所当先者也。
攻战、守备、措置、绥怀,皆中兴之至计,今日之急务。
圣问所及,臣已粗陈其梗槩矣。
臣伏读诏书,有曰:「朕将虚己以听,择善而从。
君臣之间,期于无隐;
利害之决,断以必行」。
臣三复圣训,不知涕泗之交颐也。
何则?
君臣之遇,号为千载一时,听言用谋,尤其所难。
未信而言,则有谤己之嫌;
交疏言深,则有失身之戒。
盖虽朋友尚不易言,而况于君臣之间乎?
今陛下求治之切,诏旨如此,而臣以忧患之馀,孤危特甚,欲浅言之则何以副陛下期于无隐之训,欲深言之则虑有犯颜逆鳞之愆,感惧交中,进退维谷。
虽然,陛下当艰危多故之秋,诏臣以丁宁恻怛之意,缄默不言,臣则有罪,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敢冒鼎镬刀锯之诛,以布心腹肾肠之实,惟陛下幸察。
臣窃观陛下有聪明睿智之姿,有英武敢为之志,然自临御,迨今九年,国不辟而日蹙,事不立而日坏,将骄而难御,卒惰而未练,国用匮而无赢馀之蓄,民力困而无休息之期。
陛下忧勤虽至,而未足以成中兴之业者,则群臣误陛下之故也。
陛下自近年以来,所用之臣凡几人慨然敢任天下之重?
建事立功,与夫充位备员者,皆不逃于圣鉴。
夫用人如用医,必先知其术业可以已病,然后使之进药而责成功。
今于医者之术业初不详究而姑试之,则虽日易一医,无补病者,殆将饮药以加病而已。
平居无事,小廉曲谨,初似无过,而乏济时之大略;
忽有扰攘之故,则错愕无所措手足,不过奉身以退,天下忧危之重,委之陛下而已,不知何补于国家?
陛下亦安取此?
大槩近年所操之说有二:閒暇则以和议为得计,而以治兵为失策;
仓卒则以退避为爱君,而以进禦为误国。
众口和之,牢不可破。
然累年之间,冠盖相望而初不得其要约,翠华蒙尘而尚未有所定居,上下苟且偷安而不为长久之计。
天步艰难,国势益弱,职此之由。
大运有开,天启宸衷,超然远览,悟前日和议之失而亲总六师,惩前日退避之非而亲临大敌。
逆臣悍虏数十万众饮马江干,虽未能扫荡邀击,尽歼丑类,而天威所临,已足以使之震怖,不敢南渡,潜师宵奔。
则和议之与治兵,退避之与进禦,其效槩可睹矣!
今贼马虽退,而虏情狡狯,变诈百出,未大惩创。
疆埸相望,道里不远,安知其秋高马肥不再来扰我,使疲于奔命哉?
是宜明诏于却敌之初,求善后之策也。
夙夜为陛下深思,所以为善后之策者无他,在尽反前日之所为,解琴瑟而更张之,先定其论。
如弈棋之立意,后图其功;
如弈棋之置子,必可得志。
臣请试陈其说。
窃观自古创业中兴之主,必以兵胜而为亲征之计者,其意岂谓必冒矢石、履行阵而后可哉?
黄屋所临,人心自固,赏罚既当,士气奋张,用能成功。
高祖既得天下,击韩王信、陈豨、黥布,未尝不亲行;
光武自即位至平公孙述,十三年间,无一岁不亲征。
本朝艺祖太宗定维扬,平泽潞,下河东,皆躬御戎辂,真庙亦有澶渊之行,措天下于大安。
此所谓始于勤劳,终于逸乐者也。
退避之策可暂而不可久,可一而不可再。
退一步则失一步,退一尺则失一尺。
往时自南都退而至于维扬,则关陕、河北、河东失矣。
自维扬退而至于江浙,则京东西失矣。
万一有虏骑南牧,复将退避,不知所适而可?
航海之策,万乘冒风涛不测之险,此尤不可者。
惟当于国家閒暇之时,明政刑,治军旅,选将帅,修车马,备器械,峙糗粮,积金帛,贼来则禦,俟时而奋,以光复祖宗之大业,此最上策。
牧所谓上策莫如自治也。
臣愿陛下自今以往,勿复为退避之计,可乎?
臣又观古者敌国善邻,则有和亲;
仇雠之,鲜复遣使。
岂不以衅隙既深,终无讲好修睦之理故耶?
东晋渡江,石勒遣使于晋,元帝命焚其币而却其使。
彼遣使来,且犹却之,此可往?
假道于僭伪之国,而自取辱,无补于事,祇伤国体。
金人自知积怨之重,惧我必报,其措意为如何?
而我方且卑辞重币,屈体以求之,其不推诚以见信决矣。
器币礼物,所费不赀;
使轺往来,坐索士气。
而又邀我以必不可从之事,制我以必不敢为之谋。
是和卒不成,而徒为此扰扰也。
非特如此,于吾自治自彊之计,动辄相妨,实有所害。
金人二十馀年以此策破契丹、困中国,而终莫之悟。
夫辨是非利害者人心所同,岂真不悟哉?
聊复用此,以侥倖万一,曾不知为吾害者甚大,此古人所谓几何侥倖而不丧人之国者也。
臣愿陛下自今以往,勿复遣和议之使,可乎?
此二说者既定,然后择所当为者,一切以至诚之意为之,先后本末,各有次第。
俟吾之政事修,仓廪实,府库充,器用备,士气振,力可有为,乃议大举,则兵虽未交,而胜负之势已决矣!
抑臣闻朝廷者根本也,藩方者枝叶也,根本固则枝叶繁;
朝廷者腹心也,将士者爪牙也,腹心壮则爪牙奋。
今国家远有盛强之黠虏,近有僭伪之逆臣,所仰以为捍蔽者在藩方,所资以致攻讨者在将士,然根本腹心则在朝廷。
惟陛下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分,则是非既明,赏罚必当,自然藩方协力,将士用命,虽强虏不足畏,虽逆臣不足忧,此特在陛下方寸之间耳。
臣昧死条上六事:一曰信任辅弼,二曰公选人材,三曰变革士风,四曰爱惜日力,五曰务尽人事,六曰寅畏天戒。
何谓信任辅弼?
夫拨乱之主,履时艰难,资辅弼之臣同心同德,相与有为,岂易致哉?
必如元首股肱之于一身,父子兄弟之于一家,乃能协济。
高祖萧何如左右手,太宗遇房、杜如子弟,蜀先主诸葛孔明如鱼之有水,不如是不能感会风云,以成王霸之业。
今陛下选于众,以图任股肱之臣,遂能捍禦大敌,可谓得人矣。
然臣愿陛下待以至诚,无事形迹,久任以责成功,勿使小人得以间之,则君臣之美,垂裕无穷。
高祖始终用萧何太宗始终用杜、房,故能戡乱定功,卒致太平。
管仲有言曰:「知人而不能用,害霸也;
用而不能信任之,害霸也;
信任而使小人参之,害霸也」。
霸者犹如此,而况于欲恢复天下者乎?
魏郑公有言曰:「君臣同心,是谓一体,岂有置至公、事形迹?
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兴丧未可知也」。
夫事形迹者未必有过举,而魏公以为兴丧未可知者,凡以无至诚相与之意,而惟嫌疑之为避,不足建兴邦之大绩故也。
陛下诚能推信任之诚,臣将见辅弼任责,而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何谓公选人材?
夫治天下者未尝不资于人材,而创业中兴之主,所资为尤多。
何则?
继体守文,率由旧章,得中庸之材亦足共治。
至于艰难有为,兴衰拨乱,则非得卓荦瑰伟之材,未易有济。
武王之有十乱,宣王之有吉甫、方叔、召虎,高祖之有三杰,光武之有邓禹、耿弇、吴汉之属,太宗之有房、杜、英、卫之流,宪宗裴度武宗李德裕,皆以不世出之材,佐大有为之主,参翊佐佑,以成大业。
古今通道,其可忽诸?
然自昔抱不群之材者,多为小人之所忌嫉,或中之以黯闇,或指之为党与,或诬之以大恶,或摘之以细故。
而以道事君者,不可则止,难于自进,耻于自明,虽负重谤、遭深谴,安于义命,不复自辨。
惟至明之主,为能察小人之情伪,而辨其臣之非辜。
霍光所以见察于昭帝,房、乔所以见信于太宗也。
陛下临御以来,用人材多矣。
世之所许以为正人端士者,往往闲废于无用之地,岂非罹此谤耶?
遂使陛下寤寐侧席而有乏材之叹,怀材抱义、愿为国家宣力者无因而进前。
陛下盍亦少留圣意,致察于此?
《洪范》皇极之畴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好恶偏党,皆足以为至公之累。
惟以道为公,而无好恶偏党之私,则王道明矣。
魏郑公卒,太宗遣人至其家,得书半藁,其可识者曰:「天下之事有善有恶,任善人则国安,用恶人则国弊。
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惟见其恶,爱者止见其善。
爱憎之间,所宜详慎。
若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贤勿猜,则可以兴矣」。
太宗感悟。
夫人主岂能无爱憎?
然必去爱憎而后得人以兴者,爱憎出于私情,用人以兴邦,必由于公道故也。
管仲虽仇,齐公必用;
雍齿虽怨,汉祖必赏,而况其馀乎?
陛下诚能推至公之道,臣将见人材辈出,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何谓变革士风?
夫用兵之际,似与士风初不相及,然其实相为表里者也。
士风淳厚,则议论正而是非明,朝廷赏罚功罪当,而人心服,此措置所以得宜,而寖明寖昌也。
士风浇薄,则议论不正而是非不明,朝廷赏罚功罪不当,而人心不服,此措置所以失宜,而寖微寖弱也。
晋之士风尚虚浮而不事事,故当时措置乖谬,盗贼并起,而有五戎乱华之祸。
至本朝嘉祐治平以前,士风何其淳厚也!
自数十年来,非特不事事而已,奔竞争进,议论徇私,邪说利口足以惑人主之听。
元祐大臣如司马光之流,皆持正论,为朝廷长虑却顾,图久远之计,社稷之臣也。
而群枉嫉之,指为奸党,听其言则大者可族,小者可诛。
赖国家宽仁,祇从窜逐。
其后士风递相仿效,颠倒是非,变乱白黑,政事大坏,以驯致靖康之变,非偶然也。
殆今四十馀年,世变风移,爱憎之情销尽,然后朝廷始知元祐群臣之忠,褒赠官秩,录用子孙,然已何补于事?
曷若早变此风,则忠臣无诛谪之冤,国家有治安之实,两受其利,岂不美哉!
臣观近年士风尤薄,随时好恶,以取世资,不顾国体,惟欲进身,不覈事实,惟欲伤人,大詈则大进,小诋则小迁,潝訾成风,此非朝廷之福也。
陛下得一张浚,副以重权,使禦强敌于关陕。
虽以忠许国,而事失机会,不为无过,言者痛绳丑诋,诬以大恶,岂不太甚欤?
有浴日之功,足以结陛下之知,有大臣之辨,足以回陛下之听,故得自洗濯,复侍清光于帷幄之中,然其所伤已多矣。
藉使遭谤困谗之臣无浚之功,又无大臣为之辨白,而有下石以挤之者,则何以自雪于君父,冀察其不然哉?
夫朝廷设耳目及献纳论思之官,以广视听,固许之以风闻;
至于大故,亦须覈实。
使果如其言,则诛责所加,岂宜止从轻典;
使言而无实,则诬人之罪,伏谗蒐慝,得以中害善良,皆非所以修政刑也。
臣愿陛下降明诏以戒谕士大夫,使体德意,从忠厚,变近年浇薄之风。
贾谊文帝养人臣以礼义廉耻,陆贽劝德宗听言必考其实而察其情,以正典刑,不宜两置而不问,皆治道之要。
陛下诚能行责实之政,臣将见士风淳厚,而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何谓爱惜日力?
臣闻之《周书》曰:「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盖功以志崇,所以为之规摹也;
业以勤广,所以为之积累也。
犹建大厦,堂室奥序,其规摹可一日而成,至于鸠工聚材,则积累非一日所致。
创业中兴,何以异此?
高祖韩信,与之论亡楚之策;
光武邓禹,与之论兴汉之谋;
蜀先主诸葛亮,与论鼎立之计,皆定于谈笑之间。
高祖以五年成帝业,光武以十三年混区宇,先主得蜀亦在数年之后,盖积累而致者如此。
今陛下临御,九年于兹,境土未复,僭逆未诛,仇敌未报,尚稽中兴之业,则其始不为之规摹,其后不为之积累故也。
边事粗定之时,朝廷所推行者,皆簿书期会不急之细务,至于攻讨防守之策,国之大计,皆未尝留意,安得不为僭逆之臣、强悍之虏之所窥伺?
然则自今以往,其可不惜日力哉?
不贵尺璧而惜寸阴
今日朝廷艰难,乃惜分阴之时。
臣愿陛下诏二三大臣熟议所以规摹者,凡所施为,画一条具,如立课程,以次施行。
又诏州县,使体陛下德意而奉承之。
所立期限,勿太遽以致搔扰,勿太缓以失机会,使事得其序,不扰而办,乃为得策。
夫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亦无不可为之时,惟失其时,则患之小者日益大,事之易者日益难。
正如医者之治病,其在皮肤,针烙及之;
其在五脏,汤剂及之;
至于骨髓,则虽有扁鹊、俞跗,蔑以为矣。
此时之所以不可失也。
《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今此下民,或敢侮予」。
孟子曰:「国家閒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
夫用智者当于未奔沈之前,千日聚之,以待一日之用。
渴而穿井,斗而铸锥,其能及乎?
陛下诚能存爱日之心,将见为无不成,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何谓务尽人事?
臣窃观天人之道,其实一致,人之所为,即天之所为也。
国之将兴,百度皆举,天实祐之。
犹之农夫,尽其穮蓘之力,乃亦有
使未尝致耕耨之勤,而欲望稼穑之利,其可得耶?
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
人事尽于前,则天理应于后,自然之符也。
光武以兵三千攻寻邑百万者,人也;
适雷电风雨,遂有昆阳之胜,而中兴之运启者,天也。
孙权以兵三万拒曹操数十万者,人也;
适风顺可以纵火,遂有赤壁之捷,而鼎足之势成者,天也。
谢安以兵八千击苻坚百万者,人也;
适秦师小却,遂有淝水之功,而东晋之祚延者,天也。
创业中兴之主,莫不皆然,尽其在我者,而以其成功归之于天。
孟子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
今未尝尽人事,敌至则先自退屈,而欲责功于天,其可乎?
臣愿陛下诏二三大臣协心同力,务尽人事,以听天命,则恢复土宇,剪屠鲸鲵,迎还两宫,必有日矣。
夫人心即天心也。
下得人心,上合天心,则无不成之功。
陛下诚能和同天人之际,臣将见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何谓寅畏天戒?
夫天之于王者,如父母之于子,爱之至,则所以为之戒者亦至。
是以孔子作《春秋》,于灾异必书,以谨天戒。
臣观商之盛如武丁,周之盛如成王汉、唐之盛如文、景、太宗之时,未尝无天变,而不为灾者,以能寅畏其戒而仰合其心也。
是知人主之于天戒,必恐惧脩省,以致其寅畏之诚,则能变灾以为祥,天人之际,何其昭昭然也。
比年以来,荧惑失次,太白昼见,地震水溢,或久阴不雨,或久雨不霁,或当暑而反寒,乃正月之朔日有食之。
此皆天意眷佑陛下,丁宁反覆,以致告戒。
陛下虽尝降诏,俾士大夫各修厥职,以答天谴,然臣窃谓应天以实不以文,此在陛下以至诚之意,正厥事以应之。
昔宋公一言而妖星退舍,大戊桑谷共生于朝而反以为祥。
陛下诚能行应天之实,臣将见百祥来止,中兴之业不难致矣!
此六者,皆陛下所当先务,正心以正朝廷者,故粪土愚臣,忘触死,为陛下详言之。
抑臣又闻,圣人不畏多难,而畏无难。
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
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土宇。
少康以一旅之众而祀配天,不失旧物;
光武太宗皆躬擐甲胄,履危险而身致太平,享国长久。
今朝廷人材不乏,将士足用,江、淮、荆、浙、闽、广、川、陕财用可理,足以为中兴之资。
陛下勇智天锡,春秋鼎盛,欲大有为,施不可?
要在改前日之辙,断而行之耳。
仲虺之称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不吝。
帝王,如天地之无心,是则行,非则改,惮之有?
郦食其高祖铸印以封六国之后,子房一言则趣销之;
封德彝太宗用刑法以威天下,魏郑公一言则行仁义,遂致贞观之治。
无损盛德,而大功可成,岂窃窃然畏人之议己哉!
陛下视建以来,其所措置,是耶非耶?
以为是则以不见其效?
以为非则安可复蹈其辙?
臣前所陈,皆改辙之道,非循旧迹所能为也。
择善而从,斟酌而行,则在陛下。
夫以祖宗二百年之基,四海亿兆之生灵,皆系于陛下清燕之间。
圣虑及此,得不慄慄危惧,勉勉自强,上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下以副四海生灵之望哉!
周宣中兴,南征北伐之威,复古接下之美,咏于《小雅》,盖有文武之吉甫、显允之方叔以为之将帅,有孝友张仲以在其左右,故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
然则陛下所当法者,深考周宣之诗,则得之矣。
所谓善后之策,何以加此?
臣以至愚极陋之质,陛下非常特达之知,龙飞之初,虚席以待,眷遇之礼,迈于等伦。
特以志广材疏,自度不足以任天下之责,力丐罢政,无补国事,每自愧惕。
违去阙庭,九更寒暑,犬马之心,何尝一日不在赤墀之下?
自以罪戾远屏,不敢复与世故,刍荛之言,久不上达。
近者边报警急,戎辂亲临,臣子之情不胜愤懑,故敢冒昧以三策为献,伏蒙圣慈特降诏书奖谕。
今者又奉诏旨,咨以当世之务,而臣不量荒浅,冒进狂瞽之说,以渎天聪。
太宗魏郑公为敢言,谢曰:「陛下导臣使言,不然,其敢数批逆鳞哉」!
今陛下盛德过于太宗,臣虽无魏公之敢言,然展尽底蕴,亦思虑之极也。
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在陛下察之而已。
臣自经忧患,衰病交攻,气息奄奄,日与死迫,常惧先犬马填沟壑,无以报盛德之万一。
今得奉明问,摅至情,臣愿足矣,虽死之日,犹之年也。
伏望陛下哀怜,赦其愚直,而取其拳拳之忠,实天下之幸。
干冒天威,臣无任惶惧恐汗待罪之至。
奏陈利害劄子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一、《梁溪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二
臣近者不量浅短,辄冒万死,条陈淮西将利害,仰渎天聪,夙夜靡宁,以俟严谴。
伏蒙圣慈既赦狂瞽,又降玺书,特有褒谕。
感戴大恩,非臣糜捐所能报称。
然臣窃见都进奏院张浚罢相,以言章落职宫观
淮西之变,实有罪,责罚之加,其谁曰不宜?
但言者引汉武王恢事以为比,臣愚窃以为不然。
试为陛下陈之。
王恢马邑之谋,欲诱匈奴击之,事既不谐,武帝以造兵谋本出,动大众而无成功,不诛无以谢天下,遂下廷尉,此武帝之过举,非盛德事也。
何则?
胜负兵家常势,顾规略何如耳。
《易》象有「左次无咎」之言,兵法有「善败不亡」之戒,渠以一失遂害大计哉?
观秦穆之孟明,拜赐于三北之馀;
光武之用冯异,收功于之际。
则知武帝之诛,未为无失也。
浚之罪,乃在于志广才疏,力小任重,不能咨诹良策而专于自用,不能辑睦将帅而轻务改移,遂致士卒携离,舍我就敌。
以此罪,夫复何辞?
若以王恢为比,咎其始造兵谋,则是因咽废食,惩羹吹齑,以细故而摇大计,恐非策之得也。
今方强虏凭陵,僣逆窥伺,国势未定,人心惊疑,若不注意治兵以为自强之计,则何以安宗社、保生灵、固边疆、禦外侮?
徒以措置一失之故,遂欲尽弃前日之所为,归罪始造兵谋者,臣恐智谋之士卷舌而不敢谈兵,忠义之臣扼腕而无所发愤,将士解体而不用命,州郡望风而无坚城,陛下将谁与立国哉!
且今日朝廷之势,固自若也。
襟带江淮,保据荆襄,连接川峡,韩世忠、张俊、岳飞、吴玠之军,分屯要害,不下数十万人,兵未为弱。
去冬败刘麟、刘猊之徒甚众,用兵未为不利。
倘因淮西之变,益自惩创,审号令、明纪律,徙诸军家属于江南以便粮饷,教战舰水军于沿江以备不虞,姑辍进取之谋,且为固守之计,和协辑睦,静以待之,使国势渐定,人心渐安,士气渐振,乃可徐议恢复。
譬犹病人,调治向安,又为药饵所误,伤其正气,岂可遽欲康强哉?
不察此理,经变故而亟动摇,使外寇得以乘其间隙,譬犹弈棋,前著既差,后著复错,是谓自败,欲求胜敌,不可得也。
臣顷年尝因贼马入寇淮甸,献陈愚计,以谓退避之说不可行于今。
何哉?
前之为寇者金人也,利于掳掠,得所欲则还师;
今之为寇者伪齐也,利于土地,得一郡则守一郡,得一邑则守一邑。
翠华退避之后,将士奔溃,贼势鸱张,将安所定止哉?
误蒙采择,特降褒诏。
今日之说,亦犹是也。
伏望陛下坚圣心而勿动,修军政以自强,无为趣时献言者之所摇。
古语曰:临大难而不惧,圣人之勇也。
惟陛下留神幸察。
张浚措置失当,诚有罪矣,然其区区徇国之心,有可矜者,愿少宽假,以责来效。
汉高祖用兵,丧师跳身者屡矣,然卒与成功者皆旧臣也。
借使每败必逐,则张良、陈平之流不胜其诛矣。
臣前所论淮西事宜,指陈措置失当,非党者;
今此论奏,亦非为游说也。
因言者引王恢造兵谋之喻,深恐退避讲和之议复出,以眩惑圣听,则大事去矣!
宗社安危,自此而分,故敢披露肝胆,冒昧有言,死有馀罪。
臣以衰病,累请宫祠,未奉俞允。
迩来犬马之疾益深,将填沟壑,已别具奏乞骸骨以归山林。
贪恋明时,何可言喻!
爱君忧国之志,虽在畎亩,岂敢弭忘。
伏望陛下哀而怜之。
干冒天威,无任惶惧战越之至。
〔小贴子〕臣契勘朝廷所恃以禦敌者将士也。
新失淮西之军,将士之心未定,正当静以养之,频降诏旨,慰劳抚谕,使明知陛下德意所在,庶几士心复安。
若先为退保之计以示怯敌,臣恐诸军将士解体,人人无固守之志,为盗之招。
真宗皇帝澶渊之行未定,又欲南幸,召高琼谋之,对曰:「南幸无不可者,但虑将士离散,不复可收」。
遂定亲征之谋。
臣以谓正与今日之事相类。
窃见近降指挥,应副庐、寿、盱眙等处米斛,并改拨赴建康府下卸,又差梁汝嘉平江府,外议皆谓车驾将幸平江
平江建康相去不远,徒有退避怯敌之名。
臣私忧过计,冒昧上闻,不胜皇惧,伏乞圣察。
臣近据岳飞公文:今月十九日,部率军马前去襄汉。
臣契勘淮西兵将新叛之后,藩篱疏缺,并无控扼,朝廷近降指挥,令分兵屯驻江、池等州,事理正宜如此。
今乃前去襄汉,上流空虚,缓急何以应援?
伏望圣慈详酌,特降睿旨,令屯兵照应江、池及淮西一带,候过防冬,措置襄汉未晚。
伏乞睿察。
金坛县放生池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八、《华阳集》卷三二
绍兴十三年夏五月,有以唐放生池言于朝者,皇帝若曰:「嘻!
此仁政也。
有唐规制狭陋,流泽不广,宜有以侈大之」。
即日有诏,下其事诸路行焉。
镇江三邑,金坛地最居下,号为泽国,其民习网罟而嗜杀。
越五年,左宣教郎赵公称来宰是邑,入境问俗,愀然弗怡。
亟取诏伏读曰:「皇帝盛德好生,而吏弗虔,物未蒙惠。
今不免,其何以逃罪」?
相县治东南不能一里,得洼田焉,近市无喧,在野不僻,溪湖流派以回绕,岛屿分峙以相属,遂命度以为池。
视田之直几何,而偿不损其价;
计工之费若干,而役不夺其力。
十月既望,庀徒经始,决沮洳,纵锸而浚之
为深十尺,纵广百步有奇,缭曲堤而面方,植嘉木以环荫。
凡役三十有五日而池成。
清旷浚洁,寒波激堤,野色交映,外与天际,渺然有江湖千里之思。
于是作亭其北,凭高而下临焉。
既又设关钥,严厉禁,使往来者有时,而渔盗毋得入。
明年天申令节,宰乃躬率其佐若邑之士大夫会于池,再拜呼舞,大赎生纵之。
百族钜细,脱鼎镬自适,盖不可为量数。
邦人聚观,无不以手加额而致华封人所以祝尧之意,且曰:「吾君之德,及于物也深矣。
文王有灵德以及物,而民乐之。
请以『德及』名其亭,使吾邦人岁岁来会,临斯池也,登斯亭也,以乐吾君之德,不亦可乎」?
宰曰:「谨奉教」!
遂状其事以来,属为之记。
臣叨被恩宠,念无尺寸功以报,今幸目睹盛事,愿有纪述,以归美万分,固不当以文字暧昧不称为解。
盖闻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诚参天地,赞其化育,不忍一物不遂其生者,仁之至也。
夫羽毛鳞介,物之甚微,而人所不加恤。
以一人之尊,有天下之富,而于甚微人不加恤之物,惕焉思有以生之,则其至诚恻怛,所以加惠元元者,可不论而知矣。
是以善言治者,必以鸟兽鱼鳖草木昆虫咸若其性为治之极。
考观唐虞三代之隆,其功效靡不在兹,而尤备见于成周之世,《驺虞》、《灵台》、《行苇》,皆其诗也。
天下诵而歌舞之,至今不息,何其盛哉!
我国家以仁德受命,圣圣相继,惠绥万方。
皇帝陛下躬神武不杀之姿,光绍前烈,戢兵慎罚,视民如伤,海内妥安,无一夫不获。
而宸衷恻隐,犹恐渥泽未孚,戕败天物。
故斯池之作,创新增旧,遍于郡邑,要使有生有形一皆陶粹饮和,不复罹暴残之苦,信乎至德流洽,下澈渊泉矣。
将见天地之间润泽丰美,庶类至于蕃殖,风俗化为忠厚,论功较德,比隆成周,区区有唐,诚不足道。
呜呼!
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致此?
孔子曰:「仁者寿」。
又曰:「大德必得其寿」。
大哉,仁之为德也!
以所施乎一邑者观诸郡,以所施乎一郡者观诸天下,在在处处,恩被动植,生之育之,而其所施也无穷。
其施无穷,则天之报之也岂有穷哉!
是以《既醉》者太平之诗也:「君子万年,天实锡之」。
《假乐》者,嘉成王之诗也:「子孙千亿,天实申之」。
臣不佞,敢拜手稽首,以是二诗请祝圣人。
此非独臣之志也,亦邦人之愿也。
常州开河记淳熙十四年十二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二、《渭南文集》卷一八、《常郡八邑艺文志》卷二、康熙《常州府志》卷三六、乾隆《阳湖县志》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建德市
隋疏大渠,自今京口、毗陵姑苏嘉兴以抵于临安,初以备巡幸,而后世因为漕运大利,故得不废。
渠贯毗陵城中,徐行东注,独南水门受荆溪之水,为惠明河,酾为二股,皆会于金斗门
庆历中太守国子博士李公馀庆始疏顾塘河,益引惠明水注之漕渠
顾塘地势在漕渠后,故俗又谓之后河
崇宁初太守给事中朱公彦复增浚之
方是时,毗陵先生长者,以善俗进后学为职,故儒风蔚然为东南冠。
及余公中、霍公端友,皆策名天下士第一,则说者遂归之后河
曰:「是为东南文明之地」。
邹忠公方居乡,士所尊事而化服者,忠公避不敢居,因以后河实之,而为作记。
淳熙十四年,今太守林公下车逾年,既尊礼其诸老先生,延见其秀民,所以表励风俗而激劝儒学者,日夜不敢少怠。
弦歌之盛,殆轶于承平时矣。
而或以后河告者,亦不废也。
后河自崇宁后,不治者积数十年,中更兵乱,民积瓦砾,及冶家弃滓,故地益坚确。
夏六月,林公乃搜闲卒,捐羡金,分命其属治之。
不淹旬,渠复故道,袤若干,深若干,修若干。
乃以书属予曰:「愿记其事」。
予谓渠之兴,自为一郡之利,不必为士之举有司者设。
然城南衣冠,以杜固凿而顿减,则后河成废,与士之举有司者相为盛衰,亦自有理。
王迁岐,成王都洛,皆观川原,咨卜筮,其由来盖尚矣。
则林公兼取焉,顾不可哉?
士益勉之,以毋负公之意。
公名祖洽,字子礼明州鄞人,世以经行显云。
成之岁,十二月二日记。
京湖制置使赵公嘉定七年春 南宋 · 幸元龙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三二、《松垣文集》卷二
伏睹使垣行下京西李帅机申明利害事,某近因被檄提督栽种灌溉,遍足邑境关隘等处,无非文具,直不能逃李帅机所见,可谓切当矣,惜夫规模之未大。
某切谓今日备禦急务有四,一上策,二中策,三下策,四无策。
何谓上策?
广立藩篱。
何谓中策?
严备保障。
何谓下策?
长养柞棫。
何谓无策?
种木掘堑。
盖天下之势,一家之势也。
今有人家,庄客环居,恩信素孚,力为藩屏,盗贼不敢窥伺,上策也。
高其垣墙,坚其门闾,紧为保障,盗贼不能冲入,中策也。
藩屏不广,保障不严,左右有丛木密竹,盗贼之来,兵卒然迎敌,出其不意,擒之制之,使不敢深入,下策也。
无藩屏,无保障,无丛木密竹,盗贼入其厅堂,然后扃锁房户,无策也。
今日边防之意,正犹是耳。
何谓广立藩篱?
胡运之衰,兴复仇之议。
大军分屯压境,坚壁不动,以为声援。
号召沿边豪杰,明立誓信,得百里者予五十,得千里者予五百,封国不过百里,取地多者许之支分子弟。
将帅使之自备粮食器械以进取。
则人贪土地、嗜封爵,孰不跃然乎?
奋一可以当百,百可以当千,千可以当万,功在朝夕,进取有人,守禦有人。
如此,则国家无一金一粟一兵之费,而可以馘虏酋,雪祖宗大耻。
分封之士,各尽死力,保守疆土,实可以控制新戎。
倘计不出此,而止以韩侂胄轻启边衅,惩羹吹齑,狃于偷安,则深恐鞑靼摧灭金虏,而举兵犯顺,则新兴之国,其锋不可当,吾君吾相虽欲高枕而卧,不可得矣。
吾乘天亡之胡,尽复河南之境土,则威灵气焰足以与新兴之国相当,相当则可以相制。
况吾建封之侯,又有以固吾圉。
与其以中原之地委弃腥膻,孰若与之以封吾忠臣义士,使之子孙世世为吾长城哉?
此之谓广立藩篱,此之谓策之上。
譬犹人家庄客环居,恩信素孚,力为藩屏,盗贼不敢窥伺是也。
何谓严备保障?
今日樊城枣阳随州、光化信阳极边之地,皆有高城深池,非曩时之无所可恃。
积吾仓廪,精吾器械,饬吾车马。
凡江、浙、闽、湘、二广有家之景迹黥徒,并其家赀,徙于边郡,教以坊围保伍攻守之法,开以功名自新之路,则彼自精兵劲卒,其亦可以当今日骄弱大军之十一。
若卒然有兵变,使之自守城郭,而号召沿边忠义保捷以外应,清野以待之,坚城以老之,援兵以摧之,使彼进无所得,来无所食,不战而自屈。
此之谓严备保障,此之谓策之中。
譬犹人家高其垣墙,坚其门闾,紧为保障,盗贼不能冲入是也。
何谓长养柞棫?
外不能广布分封以为藩篱,内不能精储兵食以为保障,以致胡骑敢于深入重地
茍吾有崇山峻岭,茂林密竹,可以藏吾伏兵,使其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卒然横冲,万弩俱发,短鎗巨斧,交入其阵,使之弓不可挽,矢不可施,马不得进,将不得避,弃甲曳兵,望风奔溃,进阻于林,退陷于泽,闻风声鹤唳,以为王师之至。
此之谓长养柞棫,此之谓策之下也。
譬犹人家藩屏不广,保障不严,左右有丛林密,盗贼之来,伏兵于中,卒然迎敌,出其不意,擒之制之,使之不敢深入是也。
何谓种木掘堑?
伐关隘林木以为山寨,林木尽而寨栅朽,曾不足以供一炬。
关隘之所既无障蔽,而旋收榆子楮实,撒种以成林。
正谚所谓掐虱养虮,远水不救近火。
楮之子,非熟锄熟鍊不生。
以此而役吾民,未享其利而先致其害,未得其力而先失其心,而况于不能成其林乎?
至于掘坑凿井,往往不足以限虾蟆,隔狐兔,尤为可笑。
京山关王岭土门砦叠石为城,因险为门,亦不过儿戏。
间尝随宪使吴寺丞行,见他处掘坑凿井,欲以障贼,二人相顾大笑。
比因循省榆柳,见湖北诸界首所凿坑井尤为可笑。
方城汉水犹不足以禦子胥之来,采石、长江犹不足以绝王浚之至,而此等鼠窟蛇坑,可以禦强胡耶?
逐县把守孔道,逐乡置立关名,逐溪防截滩碛,逐山窒塞私径,此之谓种木掘堑,此之谓策之无也。
譬犹人家无藩屏,无保障,无丛木密竹,盗贼入其厅堂,然后扃锁房户是也。
用上策,则不必从事中策;
用中策,则不必从事下策;
用下策,则不必从事无策。
制垣明照事势,溷览利害,卓然当代人物之冠,欲望备申朝廷,勉图上策,激昂忠义,坚公赏罚,明彰信誓,勿有反汗。
事成则吾实使之,否则吾不知在朝廷初无一毫亏损,何惮而不为也。
行此之策,不见明效大验,则某一家甘愿显戮。
虽蝼蚁不足道,然爱家爱子孙之心,自天子达于庶人一也。
倘未能大有为,而姑从事中策,则择将帅,鍊士卒,丰储积,崇信义,不可缓也。
向者德安府城之士,忠勇如唐华,慷慨如饶下班,死事之士如光化军之郑皋,枣阳军之韩源,则白于天子而旌表之。
如是,则士气必大振,勇气必百倍,胡人必不敢南下而牧马矣。
茍未暇及此,而必欲尽力于下策,则行下诸邑,凡平旷不毛之地,于滩碛溪渡去处,用李帅机之说,广种杨柳,务要成林。
应关隘沿路去处,及驿程行路两傍山岭,林木各一里,不许采斫,逐一令地主长养。
此见京山关隘驿路并有朴蔌小林,若长养一年,便可以藏伏兵。
今或有斫开林条,而插枯死之,大为可恨。
自今以始,明示约束,不则差官检验,如有斫伐去处,就地头断罪号令,则楮子不必种,榆子不必撒,待十年之后,而山林即成,则旧根深阔,生则丛,长则捷,不过一二年便成密林,利孰大焉。
万一止从无策,则植夹道之,适足以标人之向道,掘数尺之坑,适足以启人之侮笑。
区区管见,敢布陈之,干犯斧钺,不胜战慄。
宣抚处置使朝辞疏绍兴四年八月 宋 · 赵鼎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忠正德文集》卷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六
臣疏远之迹,陛下特达知遇,恨无死所图报大恩。
方国家多事,中外乏人,乃委臣总师远戍边镇。
主忧臣辱,其何忍辞?
然自惟念渡江以来,遭逢器使,扬历台谏,再叨枢筦,与闻政事,趋走殿陛,密勿冕旒,拙诚获申,无复顾惜。
虽圣主全度,见谓朴忠,而万目睽睽,指为迂阔。
今乃以奇孤寡偶之身,将使于万里之远,曾无一毫之善可辱记怜,安得不少陈悃愊,以渎聪听?
臣窃见自古人君善用人者,莫不专其委任,假以事权。
任专则媢嫉必生,权重则嫌谤立至。
唐之贤臣勋业如郭子仪,犹困于鱼朝恩、程元振之谤伤;
名德如裴度,亦被沮于元稹、魏洪简之朋比。
子仪明哲自将,仅免危疑之累;
辨论激切,卒隳幽镇之功。
况勋名宠眷未及两人,求其成功,亦已难矣。
向者陛下当建炎图治之初,遣张浚出使川陕,国势事力百倍于今。
于陛下有补天浴日之功,陛下待砺山带河之固。
君臣相信,内外相资,委任之笃,今古无有,而终致物议,以就窜逐。
臣顷在绍兴,人或指臣党,故浚之责不敢以一言及其是非。
今考究其用心,推寻其情实,丧师失地,错缪之迹则有之,未必尽如言者之甚也。
大率专黜陟之典,受不御之寄,则小人不安于分义,谓名器可以虚授,爵赏可以苟求,一不如意,便生觖望。
川蜀之士,至于醵金募士,诣阙陈论,展转相传,以无为有。
一经指摘,何以自明?
是以有志之士虽欲冒犯死亡,为国立事,而每以为鉴戒也。
虽然,固有罪矣,台臣抨弹之可也,谏官论列之可也,人君赫斯震怒,虽诛殛之,亦无憾。
今乃下至草泽布衣之士,行伍冗贱之流,凡有求而不得者上书投牒,人人诟骂,肆言丑诋及其母妻;
甚者指为不臣跋扈,极人间之大恶,皆归之于
呜呼,一何甚哉!
夫以浚之功与陛下之信也,而谤者至此,则明君不能自信矣。
今臣无浚之功,陛下之信臣无如以有功而见知也,乃当此重责,远去朝廷,臣恐好恶是非行且纷纷于聪明之下。
乐羊一箧之谤,几陷诬蔑,赖文侯之明,乃成中山之功。
魏尚数级之失,遂致吏议,唯文帝晚悟,后有云中之效。
伏望睿明鉴古今之得失,念事功之难成。
悯臣孤直,曲加庇覆,使得展布四体,竭志毕虑,以宽陛下西顾之忧,非特臣之幸也。
意迫情切,干犯明威,臣不胜恐惧俟罪之至。
请罢建康行宫疏乾道元年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忠肃集
臣闻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不闻其戕民以树怨也。
《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
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
故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食乃民天,有备无患。
孔子曰:「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春秋》书新作南门于告籴之后。
盖言劳民伤财,时绌举嬴也。
是以三王之世,知人情莫不欲富,故厚之而不困;
知人情莫不欲安,故扶之而不危;
知人情莫不欲逸,故节其力而不尽。
禹、汤、文、武享国长久者,人有馀力,民有馀财也。
秦始皇造阿房之宫,而天怒人怨,旋致灭亡;
汉武帝好神仙,兴土木之功,而民疲财殚。
秦皇、汉武以全盛之势而力役繁兴,犹有民不堪命之嗟,况今偏安一隅,四郊多事,正人主宵衣旰食之时,而臣子枕戈待旦之日也。
迩者建康留守诸臣乃请治行宫,备巡幸,臣愚无似,窃以为兴工动众,有大不便于今日者。
夫建立行宫,规制宏敞,采备物料,经营土木,山川跋履之劳,水陆舟车之运,军匠不足,继以平民,望风承旨,为害何穷?
语云:「一人从役,举家失业」。
即使琼宫璇室岿然插汉,而道殣相望,陛下其忍见之乎?
哀鸿四布,陛下其忍闻之乎?
一不便也。
古之经国者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
方今军需告急,飞挽不时,使命频仍,刍粟不继;
天地之生财有限,小民之膏血几何?
势无取不尽而用不竭之理。
是故善理财者,量入以为出,不为不经之用,不为无益之费。
太上皇帝肇造中兴,建都临安,诚以邦家多难,实逼处此,事从草率。
一旦禅位陛下,宜方励大有为之业。
即使府库之中金钱贯朽,仓廪之内米山积,而散之孔易,歛之维艰,尚宜樽节以留有馀;
况处国非其国之时,而复为土木以耗之,一旦有急,其何以应?
二不便也。
且陛下缵承大业,二载于兹,敌人数数入冠江淮之间,调发不常,民有菜色。
汉陈蕃有言曰:「今世有三空:田野空,朝廷空,仓庾空」。
陛下正须休息而安全之,养其力,无使乏,厚其生,无使贫,鸠流移而安集之,庶其有济。
若使工作方兴,狡寇乘而袭我,疲贫之民望风解散,陛下谁与为守?
虽有行宫,将安用之?
三不便也。
《礼》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
君父之雠,不共戴天。
留守诸臣,罔思报雠雪耻,而徒导陛下以巡幸;
不顾军国之利害,不念生灵之涂炭,欺君病民,莫此为甚!
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单于未殄,不治第宅。
国家靖康之祸,二帝蒙尘而不返,两河陷没而不复。
今日割地,明日献币,忘雠敌之辱,图堂搆之安,此秦皇、汉武之事,非禹汤文武所宜有。
窃恐陛下不为也,如曰立志恢复,临建康以集流离,抚三军以图大举,则绍兴丙辰太上皇帝行营具在,亦何烦更造为也?
伏望敕下留司,即罢其役,国计民生幸甚!
抑臣更有请者,符离之溃,中外臣民丧气,罪由都统非人,非张浚、李显忠之咎。
陛下知浚之忠而倚任不终,俾中道捐躯,以显忠之戮力王室而窜谪筠州,彼忌功误国之人,建康都统职任如故,岂赏罚之公乎?
军门行司类皆碌碌庸懦,不足与任大事。
窃恐有误国家匪浅,更乞陛下大奋乾纲,早赐斥逐,择诸臣之刚正勇毅者简任之。
俾统辖江淮军马,专司留守之寄,则将帅得人,敌人闻而震慑,必不敢称兵南下。
然后明诏中外,待勤王之师四集,为祖宗收复陵寝,为二帝昭雪垢耻,为中原吊民伐罪。
斯计出万全,不然,车驾临幸建康无庸也。
臣有感于,无所顾避。
自知干冒宸严,罪不容逭。
伏念臣自祖父以来,累世蒙恩,以臣一介愚蒙,恭太上皇帝、皇帝陛下两朝知遇,虽捐糜踵顶,亦所不惜。
倘缄默苟容,不为一陈利弊,是重负朝廷也。
率布庸妄,上渎睿听,不任悚仄待罪之至。
何抡绍兴八年八月 宋 · 萧振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一
抡性姿佻浮,本无操守,奴事张浚
川陕十年,官为正郎
作相,抡遂入馆,其后摄左史
兄滉赐出身,公议不以为然,中书舍人张焘、楼炤皆相继缴还词头,抡当行词,既重违,又恐得罪于公议,遂操两可之说,缙绅鄙之。
浚之专政也,欲窜易旧史,抡首附其意旨,凡所签贴,自云改字舛讹,然颇主异议。
罢,抡不自安,遂彻去前日签贴焚之。
抡之趋操议论不端如此,何足以服多士?
张文定公墓志铭1092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九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四、《名臣碑传琬琰集》中卷二二、《邵氏闻见后录》卷二○、《容斋续笔》卷一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八、《翰苑新书》前集卷六八、《秘笈新书》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蒐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
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
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
贾谊叹细德之崄微,知凤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
故尝窃论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
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
盖即位八年,而以制策取士,一举而得富弼,再举而得公。
公姓张氏,讳方平字安道
其先宋人也,后徙扬州
高祖克,唐末为亳州刺史
曾祖文熙,亳州军事推官,赠太师,娶苏氏,追封武功郡太夫人
祖峤,以进士及第太宗尝召对,选知郓州,赐亲扎,给全俸,终于尚书都官员外郎,娶刘氏,追封沛国太夫人
尧卿而端默寡言,有出世间意,以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者十有七年。
与祖考皆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皆封魏国公
娶嵇氏,追封谯国太夫人
公年十三,入应天府
颖悟绝人。
家贫无书,尝就人借三史,旬日辄归之,曰:「吾已得其详矣」。
凡书皆一阅,终身不再读。
属文未尝起草。
宋绶、蔡齐见之曰:「天下奇材也」。
范讽皆以茂材异等荐之。
景祐元年中选,授校书郎,知昆山县
蒋堂苏州,得公所著《刍荛论》五十篇,上之,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荐公,射策优等,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赵元昊欲叛而未有以发,则为嫚书大名以怒朝廷,规得谴绝以激使其众。
公以谓:「朝廷自景德以来,既与契丹盟,天下忘备,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盖三十年矣,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
当含垢匿瑕,顺适其意,使未有以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厉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
元昊终于必叛,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而不见胜负,不折则破,我以全制其后,必胜之道也」。
是时士大夫见天下全盛,而元昊小丑,皆欲发兵诛之,惟公与吴育同议。
议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论为出于姑息,遂决用兵,天下骚动。
公献《平戎十策》,大略以边城千里,我分而贼专,虽屯兵数十万,然贼至常以一击十,必败之道也。
既败而图之,则老师费财,不可为已。
宜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东,示以形势。
贼入寇,必自延、渭而兴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师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
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
宰相吕夷简见之,谓宋绶曰:「君能为国得人矣」。
然不果用其策。
召对,赐五品服,直集贤院,迁太常丞知谏院
首论祖宗以来,虽分中书枢密院,而三圣英武独运,断归于一。
今陛下谦德,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
仁宗嘉之。
富弼亦论此,遂命宰相兼枢密使
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而诸路守兵,多拣赴阙,郡县无备,乃命调额外弓手。
公在睦州,条上利害八事。
及是,有旨遣使于陕西河东京东西路刺弓手为宣毅、保捷指挥
公连上疏,争之甚力,不从。
宣毅十四万人,保捷九万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毅骄甚,所在为寇。
自是民力大困,国用一空。
识者以不从公言为恨。
并护四路,刘平、石元孙、任福之败,皆贬主帅,而独不问。
贼围麟、府,诏出兵牵制。
逗留不出,使贼丰州、夷灵远而去。
公极言之,诏罢节制。
自是四路各得专达,人人自效,边备脩完,贼至无所得。
庆历元年,西方用兵,盖六年矣。
上既厌兵,而贼亦困弊,不得耕牧休息,虏中匹布至十馀千,元昊欲自通,其道无由。
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犹天地父母也,岂与此犬豕豺狼较胜负乎?
愿因今岁郊赦,引咎示信,开其自新之路,申敕边吏,勿绝其善意。
若犹不悛,亦足以怒我而怠彼,虽天地鬼神,必将诛之」。
仁宗喜曰:「是吾心也」。
命公以疏付中书
吕夷简读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之福也」。
是岁,赦书开谕如公意。
明年元昊始请降。
元昊叛,公谋无遗策,虽不尽用,然西师解严,公有力焉。
修起居注,假起居舍人知制诰使契丹
戎主雅闻公名,与其母后族人,微行观公于范阳门外。
及燕,亲诣前酌玉卮以饮公,顾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
骑而击毬于公前,以其所乘马赐公。
朝廷知之,自是虏使挟事至者,辄命公馆之。
寻召试,知制诰,迁右正言,赐三品服。
诰命简严,四方诵之。
史馆脩撰。
章得象监国史,以日历自乾兴至庆历废不脩,以属公,于是粲然复完。
权知开封府
府事至繁,为尹者皆书板以记事,公独不用,默记数百人,以次决遣,不遗毫釐。
吏民大惊以为神,不敢复欺。
翰林学士,领群牧使
牧事久不治,公始整齐之。
元昊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元昊搆隙,使来约我,请拒绝其使。
时议者欲遂纳元昊,故为答书曰:「元昊若尽如约束,则理难拒绝」。
仁宗以书示公与宋祁
公上议曰:「书词如此,是拒契丹而纳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虏也。
若已封册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终不听乎?
若不听,契丹之怨,必自是始。
听而绝之,则中国无复信义,永断招怀之理矣。
是一举而失二虏也。
宜赐元昊诏曰:『朝廷纳卿诚欸,本缘契丹之请,今闻卿招诱契丹边户,失舅甥之欢,契丹遣使为言,卿宜审处其事,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行矣』。
如此于西北为两得」。
时人伏其精识。
谏议大夫,为御史中丞
中外之事,知无不言,至于宫妾宦官,滥恩横赐,皆力争裁抑之。
知贡举
士方以游词崄语为高。
公上疏,以谓文章之变,实关盛衰,不可长也。
诏以公言晓谕学者。
宰相贾昌朝参知政事吴育忿争上前。
公将对,昌朝使人约公,当以代
公怒叱遣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
既对,极论二人邪正曲直。
卒罢,高若讷代之。
时当郊而费用未具,中外以为忧。
宰相欲以是危公,复拜翰林学士三司使
领使未几,以办闻,仁宗大喜。
至于今,计司先郊告办,盖自公始。
三司使王拱辰请榷河北盐,既立法矣,而未下。
公见上问曰:「河北再榷盐,何也」?
仁宗惊曰:「始立法,非再也」。
公曰:「周世宗河北盐,犯辄处死。
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诉,愿以盐课均之两税钱,而弛其禁,世宗许之,今两税盐钱是也,岂非再榷乎?
且今未榷也,而契丹常盗贩不已,若榷之则盐贵,虏盐益售,是为我敛怨而虏获利乎?
虏盐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
边隙一开,所获利能补用兵之费乎」?
仁宗大悟曰:「卿与宰相立罢之」。
公曰:「法虽未下,民已户知之,当直以手诏罢,不可自有司出也」。
仁宗大喜,命公密撰手诏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于澶州,为佛老会七日,以报上恩。
且刻诏书北京,至今父老过其下,必稽首流涕。
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像,当遣柄臣,特命公为礼仪使,乡党荣之。
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学士归院,判尚书都省,兼领银台司审刑院太常寺事。
庆历中卫士夜逾宫垣为变。
仁宗旦语二府,以贵妃张氏有扈跸之功,枢密使夏竦倡言宜讲求所以尊异贵妃之礼,宰相陈执中不知所为。
公见执中,言:「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
皇后在而尊贵妃,古无是礼。
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
执中耸然,敬从公言而罢。
宗正寺玉牒,补缀失亡,为书数百卷。
自陕右用兵,公私困乏,士大夫争言丰财省费之道,然多不得其要。
公自为谏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为上精言之。
一日,仁宗资政殿,召两府侍从赐坐,手诏问天下事。
公退直禁林,是日有旨锁院
公既草制书,又条对所问数千言,夜半与制书皆上。
仁宗惊曰,又手诏独策公。
明日复出数千言,大略以谓:「太祖定天下,用兵不过十五万,今百馀万,而更言不足。
祥符以来,万事堕弛,务为姑息,渐失祖宗之旧。
取士、任子、磨勘、迁补之法既坏,而任将养兵,皆非旧律。
国用既窘,则政出一切,大商奸民,乘隙射利,而茶盐香矾之法乱矣。
此治乱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
公既明习历代损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陈其本末赢虚所以然之状,及当今所宜救治施行之略。
而其末乃论:「古今治乱,在上下离合之间。
比年已来,朝廷颇引轻崄之人,布之言路,违道干誉,利口为贤,内则台谏,外则监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以搆危其上,自将相公宿贵之人,皆争屈体以收礼后辈,有不然者,则谤毁随之,惴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体为国立事哉!
此风不革,天下无时而治也」。
上益异之,书「文儒」二字以赐。
月馀,御迎阳门,召两制近侍,复赐问目曰:「朕之阙失,国之奸蠹,朝之憸谀,皆直言其状」。
独引公近御榻,密访之,且有大用语。
公叹曰:「暴人之私,迫人于憸而攘之,我不为也」。
终无所言。
公既刚简自信,不恤毁誉,故小人思有以中之。
三司判官杨仪,以请求得罪,公坐与厚善,遂罢职,出知滁州
不数月,上悟,还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
明年,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知杭州
公平学道,虚一而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
既去,人必思之。
自杭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旧职还朝。
判流内铨
建言畿内税重,非所以示天下。
是岁郊赦,减畿内税三分,遂为定制。
秦州叛羌断古渭路,帅张昪发兵讨贼,而副总管刘涣不受命,皆罢之。
拜公侍读学士、知秦州
公力辞不拜,曰:「涣与有阶级,今互言而两罢,帅不可为也」。
以故得不罢。
以公为礼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镇西蜀
始,李顺甲午岁叛,人记之,至是方以为忧。
转运使摄守事,西南夷有邛部首领者,妄言蛮贼侬智高在南诏,欲来寇蜀。
摄守妄人也,闻之大惊,移兵屯边郡,益调额外弓手,发民筑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惊扰,争迁居城中,男女昏会,不复以年,贱粥谷帛市金银,埋之地中。
朝廷闻之,发陕西步骑戍蜀,兵仗络绎相望于道。
诏促公行,且许以便宜从事
公言:「南诏去蜀二千馀里,道崄不通,其间皆杂种,不相役属,安能举大兵为智高寇我哉,此必妄也,臣当以静镇之」。
道遇戍卒兵仗,辄遣还入境。
下令邛部川曰:「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
悉归屯边兵,散遣弓手,罢筑城之役。
会上元观灯,城门皆通夕不闭,蜀遂大安。
已而得邛部川之译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馀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
先是朝廷获智高母子留不杀,欲以招智高,至是乃伏法。
复以三司使召还。
奏罢横赋四十万,减铸铁钱十馀万,人至今纪之。
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
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
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通五达之郊,非如雍、洛有山河形胜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耳。
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
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
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
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
遂画漕运十四策。
宰相富弼读公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仁宗太息称善。
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
悉如所启施行。
退谓公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为议
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
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吏部侍郎,复以目疾请郡,迁尚书左丞,知南京
未几以工部尚书秦州
时亮祚方骄僭,阅士马,筑堡筚篥城之西,压秦境上,属户皆逃匿山林。
公即料简将士,声言出塞,实按军不动。
贼既不至,言者因论公无贼而轻举。
宰相曾公亮昌言于朝,曰:「兵不出塞,何名为轻举,张公岂轻者哉!
贼所以不至者,以有备故也。
有备而贼不至,则以轻举罪之,边臣自是不敢为先事之备也」。
议者乃服。
初命公秦州,有旨再任,当除宣徽使
议者欲以是沮挠之,公笑曰:「吾于死生祸福,未尝择也,宣徽使于我何有哉」!
力请解,复知南京
封清河郡公
英宗即位,迁礼部尚书,知陈州
过都,留判尚书都省,请知郓州
陛辞论天下事,英宗叹曰:「学士其可以去其朝廷哉」!
公力请行,加侍读学士,徙定州,乞归养,改徐州
英宗屡欲召还,而左右无助公者。
一日谓执政曰:「吾在藩邸时,见其《刍荛论》及所对策。
近者代言之臣未尝副吾意,若使居典诰之任,亦国华也」。
执政乃始奉诏。
翰林学士承旨
治道体要,公以简易诚明为对,言近而指远,不觉前席曰:「吾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乃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
胡宿枢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执政请用郭逵
英宗以语公。
公曰:「自庆历以后,擢任二府,必参之中书,臣知事君而已」。
刑部尚书
英宗不豫,学士王圭当直不召,召公赴福宁殿。
上凭几不言,赐公坐。
出书一幅,八字,曰「来日降诏,立皇太子」。
公抗声曰:「必颍王也,嫡长而贤,请书其名」。
上力疾书以付公。
公既草制,寻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神宗即位,召见侧门。
公曰:「仁宗崩,厚葬过礼,公私骚然,请损之」。
上曰:「奉先可损乎」?
公曰:「遗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
上叹曰:「是吾心也」。
公又奏百官迁秩,恩已过厚,若锡赉复用嘉祐近比,恐国力不能支,乞追用乾兴例足矣。
从之,省费十七八。
户部尚书
御史中丞王陶宰相参知政事吴奎与之辨,上欲罢
公适对,上曰:「奎罢,当以卿代」。
公力辞。
上曰:「卿历三朝,无所阿附,左右莫为先容,可谓独立杰出矣。
先帝已欲用卿,今复何辞」!
公曰:「韩琦久在告,意保全免,必不复起。
琦勋在王室,愿陛下复位,手诏谕琦,以全始终之分」。
上嗟叹久之,继出小纸曰:「奎位执政而击中司,谓朕手诏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
公复论如初。
上从之,赐琦诏,如公言。
久之,琦求去坚甚,夜召公议。
公复申前论。
上曰:「琦志不可夺也」。
公遂建议宜宠以两镇节钺,且虚府以示复用,从之。
面命公为参知政事,以亲疾辞。
上曰:「受命以慰亲意,庶有瘳也」。
是夕,复诏知制诰郑獬内东门别殿,谕以用公意,制词皆出上旨。
制出,公以亲疾在告,召对,押赴中书
御史中丞缺,曾公亮欲用王安石,公极论安石不可用。
不数日,魏公捐馆,上叹息不已。
近珰及内司宾存问日至,虚位以待公。
寻诏起复,四上章乃免。
服除,以安石不悦,拜观文殿学士留守西京
入觐,请南京留台,上欲以为宣徽使修国史,不可,则欲以为提举集禧观判都省
所以留公者百方,公皆力辞,遂知陈州
时方置条例司,行新法,大率欲丰财而强兵。
公因陛辞,极论其害,皆深言危语。
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兵犹火也,不戢当自焚。
若行新法不已,其极必有覆舟、自焚之忧」。
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复少留乎」?
公曰:「退即行矣」。
上亦怅然。
至陈。
陕西方用兵,卒叛庆州,声摇关辅
京西漕檄捕盗官以兵会所属州,白刃横野,民大惶骇,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
上谓执政曰:「守臣不当尔耶?
临事乃见人」。
京西各归其旧。
吏方以苛察为能,小不中意,辄置司推治,一州至数狱,追逮数千里,死者甚众。
公以事闻。
诏立条约下诸路。
监司皆新进,趋时兴利,长吏初不与闻。
公曰:「吾衰矣,雅不能事人,归欤以全吾志」。
即力请留台而归。
未几,复知陈州
暇日坐西轩,闻外板筑喧甚,曰:「民筑嘉应侯张太尉」。
公曰:「巢贼乱天下,赵犨以孤城力战保此邦捍大患者也,此而不祀,张侯何为者哉」!
命夷其庙,立赵侯祠佛舍中。
未几改南京,且命入觐。
不待次,对前殿
曰:「先帝尝言卿不立交党,退朝掩关,终日无一客」。
命坐赐茶。
寻拜宣徽北院使检校太尉,判应天府
公曰:「宣徽使非寄任不除,臣求乡郡自便而得之,恐启侥倖路」。
上曰:「朕未之思」。
改判青州,告免。
延和殿赐坐,:「祖宗禦戎之策孰长」?
公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
董遵诲环州郭进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馀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
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精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兵禦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而获百万之用。
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
太宗并州,欲遂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
曹彬、刘廷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馀万。
又内徙李彝兴、冯之族,继迁之变,三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
真宗之礼赵德明纳欸,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可谓盛德大业。
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
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崄侥倖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
上曰:「庆历以来,卿知之乎!
元昊初臣,何以待之」?
公曰:「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臣所草」。
具言本末。
上惊曰:「尔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
契丹遣泛使萧禧来,上:「虏意安在」?
公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欲用兵。
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二府置酒殿庐,与语,英颇泄其情,六符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
今禧黠虏,愿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口」。
上曰:「朕念庆历再和之后,中国不复为善后之备,故修戎事为应兵耳」。
公曰:「应兵者,兵祸之已成者也。
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
公每辞去,上辄迁延之,三易其期。
遂诏公归院供职。
萧禧至,以河东疆事为辞,上复以问公
公曰:「嘉祐二年虏使萧扈尝言之,朝廷讨论之详矣。
命馆伴王洙诘之,扈不能对。
录其条目,付扈以归」。
因以藁上之。
禧当辞,偃蹇卧驿中不起,执政未知为言。
公班次二府,因朝,谓枢密使吴充曰:「禧不即行,使主者日致馈而勿,且使边吏以其故檄虏中可也」。
启用其说,禧即日行。
中太一宫使
进对礼秩,凡皆与执政同。
公在朝,虽不任职,然多建明。
上数欲废易汴渠。
公曰:「此祖宗建国之,不可轻议。
饷道一梗,兵安所仰食?
则朝廷无置足之地矣。
非老臣,谁敢言此」?
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故中国钱日耗,而西南北三虏皆山积。
公极论其害,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有星孛于轸,诏求直言。
公上疏论所以致变之故,人皆为恐慄。
上皆优容之。
求去愈力。
上曰:「卿在朝岂有所好恶者欤,何欲去之速也」?
公曰:「臣未尝与人交恶,但欲归老耳」。
上知不可留,乃以为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傅、判应天府
上曰:「朕初欲卿与韩绛共事,而卿论政不同。
又欲除枢密使,而卿论兵复异。
卿受先帝末命,卒无以副朕意乎」?
因泫然泣下,赐带如尝任宰相者。
高丽使南京长吏当送迎。
公言臣班视二府,不可为陪臣屈。
诏独遣少尹使者见公恐慄,不敢仰视。
师征安南,公以谓举西北壮士健马,弃之南方,其患有不可胜言者。
若社稷之福,则老师费财,无功而还。
因论交阯风俗与诸夷不类,自建隆以来,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缊,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篡立,有唐末五代藩镇倾夺之风,此可以计破者也。
遂条上九事。
习知蛮事者,皆服其精鍊。
师还,如公言。
新法既鬻坊场河渡,司农又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
庙中侮慢秽践,无所不至。
公言:「,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
阏伯封于商,以主大火;
微子为宋始封。
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
上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莫甚于斯」!
于是天下祠庙皆不得鬻。
公自念将老,无以报上,论事益切,至于论兵起狱,尤为反复深言,曰:「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
上为感动。
至永乐之败,颇思其言。
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
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
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
元祐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
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
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
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
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
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
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已嫁而复归。
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
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
神宗尝赐亲札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宋三人,皆敬惮之。
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
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
轼与弟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
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
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
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四〕)
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
乌乎!
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
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
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
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
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
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
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
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
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
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
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
轼以问公
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
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
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
及薨,赤气自寝而,里人望而惊焉。
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
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
铭曰:
大道之行,士贵其身。
维人求我,匪我求人。
秦汉以来,士贱君肆。
区区仆臣,以得为喜。
功利之趋,谤毁是逃。
我观其身,夏畦之劳。
纷纭丛脞,千载一律。
帝闵下俗,异人乃出。
是生我公,龙章凤姿。
翔于千仞,世挽留之。
浩然直前,有碍则止。
放为江河,汇为沼沚。
穆穆三圣,如天如渊。
前席惟谊,见黯必冠。
岂不用公,道有不契。
出其绪馀,则已惊世。
公之所能,我不敢知。
乘云驭风,与汗漫期
噫天何时,复生此杰。
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钦慈皇后谥册文建中靖国元年四月五日 北宋 · 许将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二八、《宋会要辑稿》礼三三之三九(第二册第一二五七页)、《宋大诏令集》卷一五
维建中靖国元年岁次辛巳四月辛卯朔五日乙未,孝子嗣皇帝臣佶稽首再拜言曰:臣闻谨终追远,前圣之格言;
立爱惟亲,先王之猷训。
维末小子,未堪多难,悼菲质之靡依,痛慈颜之永隔。
有怀顾复,曷报劬劳?
欲申终慕之情,必尽钦崇之礼,是诹谷旦,敬上尊名。
恭惟追尊皇太后体道思齐,含章履正,柔嘉播于德范,温惠本乎天资。
中环佩之节,动仪乎紫庭;
奉图史之戒,美溢乎彤管。
辅佐先帝,诞生冲人,爰自潜藩,入缵大统
天神地祇罔不祇协,社稷宗庙咸以康宁。
推原庆灵,自我圣母。
而上寿未究,淑命弗融,奄捐盛时,浸阅华岁。
园陵在望,音徽如存,不待承东朝之颜,不及享四海之养。
昊天罔极,空勤报德之诚;
春露既濡,深结怆心之感。
顾久稽于位号,兹未慊于诚怀。
属慈德以上宾,形于遗命;
章懿之故事,具在有司。
是用镂玉牒之鸿休,铺椒涂之懿铄。
聿严昭荐,式慰孝思。
方将启在浚之灵宫,祔维嵩之吉宅,日先其远,龟告厥犹。
役徒繁兴,功绪丕作。
始因山而戒具,终复土以有期。
仗卫肃其前驱,箫笳凄以徐引。
念之不见,往宁体于皇堂;
忾然有闻,旋升神于清祏。
于是群公庶尹,博士诸儒,考协前古之遗文,讨论一代之成宪,咸以谓谥者所以迹行号者所以表功,义有受成,名无浮实,节惠之法,厥惟旧哉!
其祗率于彝章,用褒加于徽称。
谨遣摄太尉、尚书左仆射韩忠彦奉玉册玉宝上尊谥曰钦慈皇后
伏惟昭鉴在上,膺兹矩典,永锡祚裔,垂裕家邦,于万斯年,配天无极。
呜呼哀哉!
海盐县建学记嘉祐八年十二月 北宋 · 褚珵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至元嘉禾志》卷二三、《嘉禾金石志》卷二三、光绪《嘉兴府志》卷九
夫子有庙,庙有学,所以奉春秋祭祀,而教民以道艺。
其规模制度,讲求明备,汉唐以来,未有如我宋者也。
故自京师达于郡县,莫不饰祠宇,聚生徒,命官择师,以广教育。
洋洋乎弦歌之声,际天接地,可谓盛矣。
今上即位,继休前烈,圣才睿断,新民耳目。
万几之暇,玩心经史,观古治乱,盖将激劝群下,终始典学,同底于善,真圣帝明王之操术也。
为守令者,宜有以述上德,广风化而称其职乎!
海盐县嘉禾郡,生聚万计,滨海而居,鱼盐之利,仅以自给。
士其业者,才数人而已。
昔之为令,若参知政事鲁公宗道而下,其修举职业,间有人焉。
然广学训民之意,犹阙如焉。
非诸公之意不及于此,盖岁多饥馑,民力凋困,拊循拯救,日犹不足,奚暇治庠序哉!
虽然,后之继者,或处可为之时,而退让未遑,非所以述上德、广风化也。
去年夏四月,予始官于此。
僚佐相与语曰:「夫富而后教,古之道也。
兹邑地势高而瘠土众,若岁差旱,则禾尽槁而人食贫矣。
能备其患,然后可以议教」。
于是周视四境,凡可以潴水溉田处,悉鸠众力以浚之
既而境内丰穰,民用给足,皆迁思回虑,靡然有向善之心。
一日,邑之父老造庭而言曰:「宣圣旧祠,坏久勿葺,愿易其地,增置学校,诲吾子弟,庶几有立。
凡一材一物之费,悉自营办」。
予从其请,因得胜壤于县东南隅冬十月二日经始,明年夏五月讫工。
庙像尊严,学舍闳邃,讲有堂,斋有次。
宾位小学,列于西偏;
膳爨浣沐,处之东庑。
祀物什具,罔不完备。
将以延先生硕望,传道授业,使学者日见所未见,日闻所未闻,而业广道充,可以俟朝家之选用也。
予与邑僚暨诸生既告成,咸丐予文以识岁月,因为之记。
嘉祐八年季冬二十有七日朝奉郎尚书屯田员外郎知县事、兼管勾盐场骑都尉褚珵记。
上治田书 北宋 · 郏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五二、《娄水文徵》卷一、光绪《苏州府志》卷九、光绪《嘉定县志》卷七
治田利害,大槩有七。
一、论古人治低田高田之法。
昔禹之时,震泽为患,东有冈阜,以隔截其流。
禹乃凿断冈阜,流为三江,东入于海而震泽底定。
震泽虽定,环湖之地尚有数百馀里可为田。
而地皆卑,犹在江水下,与江湖相连。
民既不能耕殖,而水面又平阔,足以容受震泽下流,使水势散漫,而三江不能疾趋于海。
其沿海之地,亦有数百里可为田,而地高仰,反在江水上,与江湖相远。
民既不能取水以灌溉,而地势又多西流,不能蓄聚春夏之雨泽。
是以环湖常有水患,而沿海常有旱灾。
古人遂因其地势之高下,并之为田。
其环湖卑下之地,则于江之南北为纵浦,以通于江。
又于浦之东西为横塘,以分其势,而棋布之,有圩田之象焉。
其塘浦阔者三十馀丈,狭者不下二十馀丈。
深者二三丈,浅者不下一丈,古人所以使塘浦深阔若此者,盖欲取土以为堤岸,堤岸高厚足以禦其湍流耳,非专为决积水也。
故古者堤岸高者,须及二丈,低者亦不下一丈。
借令大水之年,江湖之水高于民田五七尺,而堤岸尚出于塘浦之外三五尺至一丈,虽大水不能入民田也。
民田既不容水,则塘浦之水自高于江,而江之水亦高于海,不须决泄而水自疾趋矣。
故三江常浚,水田常熟
其冈阜之地,亦因江水稍高,得畎引以灌溉。
此古人浚三江治低田之法也。
所有沿海高仰之地,近于江者,既因江流以畎引,近于海者,又有早晚两潮可灌溉,故亦于沿海之地及江之南北,或五里七里而为一纵浦,又五里七里而为一横塘。
港之阔狭与低田同,而其深往往过之。
且高阜之地高于积水之处四五尺至七八尺,绕于积水之处四五十里至百馀里,固非决水之道也。
然古人为塘浦阔深若此者,盖欲畎引江海之水,周流于冈阜之地,虽遇大旱,亦可车畎以溉田,而大水之岁,积水或从此而泄耳,非专以决低田积水也。
至于地势西流之处,又设冈门、斗门以潴蓄之,是虽大旱,冈阜地皆可耕。
此古人治高田蓄雨泽之法也。
故低田常无水患,高田常无旱灾,而数百里之地获丰熟矣。
二、论后世废高田低田之法者。
古人治田,高下既皆有法,是时田各成圩,圩必有长。
每一年或二年,率逐圩之人修筑堤防,浚治浦港,故低田之堤防固,旱田之浦港常通也。
至钱氏有国,而尚有撩浅指挥之名,此其遗法也。
洎乎年远法坏,其水田之堤防,或因田户行舟之便而破其圩,或因人户侵射下脚而废其堤,或因官中开淘减少丈尺(曾见小虞浦及至和塘,并阔三二十丈,屡经开淘之后,今小虞浦阔十馀丈,至和塘阔五六七丈矣。),或因田主只收租课而不修堤岸,或因租户利于易田而故要淹没(吴人以一易再易之田,谓之白涂田,所收倍于稔之田,所纳租米亦依旧数,故租户乐于间年淹没也。),或因边圩之人不肯出田与众做岸,或因一圩虽完旁圩无力而迁延隳坏,故堤防尽坏,而低田漫然复在江水之下也。
每春夏之交,天雨未盈尺,湖水未涨二三尺,而苏州低田一抹尽为白水
其间虽有堤岸,亦皆狭小,沈在水底,不能固田。
惟大旱之岁,常、润、杭、秀之田及苏州冈阜之地,并皆枯旱,其堤岸方始露见,而苏州低田幸得一熟耳,盖由无堤防为禦水也。
低田既容水,故水与江平,江与海平,而海潮直至苏州之东一二十里之地,反与江湖民田之水相接,故水不能湍流而三江不浚。
今二江已塞,而一江又浅,倘不完复堤岸,驱低田之水尽入于松江,而使江流湍急,恐数十年之后,松江愈塞,震泽之患不止于苏州而已,此低田不治之由也。
其高田之废,始由田法隳坏,民不相率以治港浦,港浦既浅,地势既高,沿于海者海潮不应,沿于江者又因水田堤防隳坏水得潴聚田间,而江水渐低,故高田复在江水之上。
至于西流之处,又因人户利于行舟之便,坏其冈门而不能蓄水,故高田一望尽为旱地。
每至四五月间,春水未退,低田尚未能施工,而冈阜之田已乾坼矣。
惟大水之岁,湖秀二州与苏之低田淹没净尽,则冈阜之田幸得一大熟耳。
此盖不浚浦港以畎引江海之水,不复冈门以蓄聚春夏之雨泽也,此高田之废之由也,故苏州不有旱灾即有水患。
三、论自来议者只知决水,不知治田。
盖治田者本也,本当在先;
决水者末也,末当在后。
今乃不治其本而但决其末,故自景祐以来,谋议三四十年而苏州之水百未治一二也。
嘉祐中两浙转运使王纯臣建议,谓苏州民田一槩白水,至深处不过三尺以上,当复修作田位,使位位相接,以禦风涛,自无水患。
若不修作塍岸,纵决尽河水,亦无所济。
此说最为切当。
又缘建议之时,正值两浙连年治水,不知大段擘画,令官中逐年调发夫力,更互修治,又不曾立定逐县治田年额,以办不办为赏罚之格,而止令逐县令佐槩例劝导,逐位植利,人户一二十家自作塍岸,各高五尺,而民间所鸠工力不多,不能齐整,借令多出工力,所收之利不偿所费之本,兼当时都水监立下官员赏典不重,故上下因循,未曾并聚公私之力,大段修治。
臣今欲检会王安石所陈利害,却将臣下项擘画修筑堤防以固民田,则苏州水灾可计日而取效也。
议者或谓曩年吴及知华亭县率逐段人户各自治田,亦不会烦费官司,而人获其利。
今可举行其法以治苏州水田,不须重烦官司也。
曰:苏州水田与华亭不同。
华亭之田,地连冈阜,无暴怒之流,浚河不过一二尺,修岸不过三五尺,而田已大稔矣。
然不踰三五年间,尚有湮塞。
苏州远接江湖,水暴怒,故昆山常熟吴江三县堤岸高者七八尺,低者不下五六尺,或用石甃,或用桩筱,或三年一治,或年年修葺,而风涛洗荡,动有隳坏。
今若以华亭之法治之,或水退之后一二年间暂获丰稔,盖不可知,求其久远之效则不可得也。
且以华亭之法,而治苏州之高田则可矣,若治苏州水田,譬之以一家之法而治一国,其规模法度则近之,至于措置设施则大小不可同也。
臣今穷究古人治田之本,委可施行。
若令臣先往两浙相度,不过订之于诸县官吏,考之于诸乡父老而已。
夫诸县官吏乍来倏去,固不若臣之生道乡里,世为农人而备知利害也。
父老之智,未必过于范仲淹、叶清臣
仲淹、清臣尚不能窥见古人治田之迹,父老安得而知?
伏望令臣到司农寺陈白,委不至有误朝廷。
四、论治田之法。
总而论之,则瀚漫难行。
析而论之,则简约易治。
何也?
苏州水田,最合行修治处,如前项所陈,南北不过一百二十馀里,东西不过一百里。
今若于水田之内,循古人遗迹,五里一纵浦,七里一横塘,不过为纵浦二十馀条,每条长一百二十馀里。
横塘十七条,每条长一百馀里。
共计四千馀里,每里用夫五千人,约用二千馀万夫。
故曰总而言之,则瀚漫难行也。
今且以二千万夫开河四千里而言之,分为五年,每年用夫四百万,开河八百里
苏、秀、常、湖四州之民,不下四十万。
三分去一,以待高田之民自治高田外,尚有二十七万夫。
每夫一年,借雇半月,计得四百馀万夫,可开河八百里
却以上项四百馀万夫,分为十县,逐县每年当夫四十万,开河八十里。
以四十万夫分为六个月,逐县每月计役六万六千馀夫,开河十三里有零,以六万六千夫分为三十日,则逐县每日役夫二千二百人,开河一百三十二步。
将二千二百人又为两头项,只役一千一百人,开河六十六步。
虽县有大小,田有广狭,夫有众寡,大率治田多者头项多,治田少者头项少,虽千百项可以一头项尽也。
故曰析而论之,则简约易治也。
如此而治之,五年之内,苏州与邻境之水田殆亦尽矣。
塘浦既浚,堤防既成,则田之水必高于江,江之水必高于海。
然后择江之曲者决之,及或开庐沥浦皆有功也。
何则?
江水疾趋故也。
故曰治田者先也,决水者后也。
江流既高,又究五堰遗址而复之,使水不入城,是虽有大水不能为苏患也。
此治水田之大略也。
其旱田则乞用上项一分之夫,浚治塘浦以畎引江海之水,又设冈门以潴春夏之雨泽,则高低皆治,而水旱无虞矣。
五、论乞循古遗迹治田者。
臣昨来所乞苏州水田一节,罢去其某家泾、某家浜之类,五里七里而为一纵浦,七里十里而为一横塘。
因塘浦之土以为堤岸,使塘浦阔深而堤岸高厚,则水流通而不能为田害,田自固而水必趋于江。
今具苏州秀州松江沿海水田旱田,见存塘浦港沥冈门之数,凡臣所能记者总七项,共二百六十五条。
并臣擘画将来治田大约各附逐项之下,谨具下项:一、具水田塘浦之迹,凡四项共一百三十二条。
一、吴松江南岸自北平浦,北岸自徐公浦,西至吴江口,皆是水田,约一百二十馀里。
南岸有大浦二十七条,北岸有大浦二十八条,是古者五里而为一纵浦之迹也。
其横浦在松江之南者不能记其名,在松江之北六七里间曰浪市横塘,又下北六七里而为至和塘,是七里而为一横塘之迹也。
松江塘浦二十七条,并当松江之上流,只因久不修治,每遇大水,沈在水底,不能固田。
议者不知此塘浦原有大岸以固田,乃谓古人浚此大浦只欲泄水,此不知治田之本也。
臣今擘画,并当浚治其浦,修成堤岸,以禦水灾,不须远治他处塘浦求决积水,而田自成矣。
一、至和塘自昆山西至苏州,计六十馀里,今其南北两岸各有大浦十二条,是五里而为一纵浦之迹也,其横浦南六七里而有浪市塘是也。
其北皆为风涛洗刷,不见其迹,臣前所谓至和塘徒有通往来禦风涛之小功,而无卫民田去水患之大利者,谓至和塘南北纵浦、横塘皆废故也。
今乞择其浦之大者,阔开其塘,高筑其岸,南修起浪市横塘,北则或五里十里为一横塘以固田,自近以及远,则良田渐多,白水渐狭,风涛渐小矣。
一、常熟塘自苏州齐门北至常熟县一百馀里,东岸有泾二十一条,西岸有泾十二条,是亦七里十里而为一横塘之迹也。
但目今并皆狭小,非大段塘浦。
盖古人之横塘隳坏,而百姓侵占也。
今乞择其大者,深开其塘,高修其岸,除西岸自擘画为圩外,其东岸合与至和塘北及常熟县南新修纵浦,交加棋布以为圩,自近以及远,则良田渐多,白水渐狭,风涛渐小矣。
一、昆山之东至太仓、冈身凡三十五里,两岸各有塘七八条,是五里而为一纵浦之迹也。
其横塘在塘之南六七里,而为朱沥塘、张湖塘、郭石塘、黄姑塘,在塘之北为风涛洗刷,与诸湖相连,不见其迹,今并乞开浚以固田。
一、松江南岸自小来浦,北岸自北陈浦,东至海口,并是旱田,约长一百馀里,南有大浦一十八条,北有大浦二十条,是五里而为一纵浦之迹也。
其横浦之在江南者,臣不记其名,在江北者七八里,而为鸡鸣塘、练祁塘,是七里而为一横塘之迹也。
各是畎引江水以灌溉高田,只因久不浚治,浦底既高而江水又低,故常患旱。
议者乃谓于此诸浦,决泄苏州、昆山长洲秀州之积水,是未知古人设浦之意也。
今当令高田之民治之,以备旱灾,则高田获其利。
一、太仓、冈身之东至茜泾约四五十里,凡有南北塘八条,其横塘南自练祁塘北至许浦,共一百二十馀里,有冈门及塘浜约五十馀条,今皆浅淤不能引水灌田。
计在南北者,各长一百馀里,接连大浦,并当浚治,以灌溉高田。
在东西者,横贯三重冈身之田,西连诸湖,若深浚之,大者则置闸㪷门,或置堰,而下为水函,遇大旱则可车畎诸湖之水以灌田。
大水则通放湖水以泄田,而分减低田之水势。
平时则潴聚春夏之雨泽,使冈身之水高于低田,不须车畎而民田足用。
一、沿海之地,至松江下口南连秀州界,约一百馀里,有大浦二十条,自松江下口北绕昆山常熟之境,接江阴界约三百馀里,有港浦六十馀条,是五里而为一纵浦之迹也。
各是古人东取海潮,北取扬子江水灌田,各开冈阜之地,七里十里或十五里间作横塘一条,通灌诸浦,使水周流于高阜之地,以浸润高田,非专欲决积水也。
其间虽有大浦五七条,自积水之处,直可通海。
然各远三五十里至一百馀里,地高四五尺至七八尺,积水既被低田,堤岸隳坏,一时漫流潴聚于低下平阔之地,虽开大浦,其积水终不行远,从高处而流入于海。
惟大水之年决之,则暂或东流耳。
今大小浦并皆浅淤,自当开浚,东引海潮,北引江水以灌田。
臣所擘画治苏州田至易晓也,水田则做岸防水以固田,高田则浚塘引水以灌田,此众人所共知也。
但自来治水者,舍而求异,忽近而求远,反谓做岸固田浚塘引水之说为浅近,而不肯留意,遂因循至此。
今欲知苏州水田旱田不治之由,观此篇可见大略。
古人因地治田之法,低田则阔其塘浦、高其堤岸以固田,高田则深浚港浦、畎引江海以灌田。
后人不知古人固田灌田之意,乃谓低田高田之所以阔深其塘浦者,皆欲决泄积水也。
更不计量其远近,相视其高下,一例择其塘浦之尤大者十数条以决水,其馀差小者更不浚治。
及兴工役,动费国家三五十万贯石,而大塘浦终不能泄水。
其塘浦之差小者,更不会开浚也。
而议者犹谓此小塘小浦亦可泄水,以致朝廷愈不见信,而大小塘浦更不浚治。
积岁累年而水田之堤防尽坏,使二三百里肥腴之地,槩为白水,高田之港浦皆塞,而使数百里衍沃潮田,尽为不毛之地,深可痛惜!
臣窃思之,塘浦非天生,非地出,皆人力所为也。
然自国朝统御以来百馀年间,大者间或浚治,其馀塘浦,官中则不会浚治。
今当不问高低,不拘大小,亦不问可以决水与不可以决水,但系古人遗迹而非私浜者,一切并合公私之力,更休迭役,旋次修治。
系低田则高作堤岸以防水,系高田则深浚沟浦以灌田,其冈身西流之处,又设斗门或冈门或堰闸以潴水。
如此则高低皆治,而水旱无忧矣。